破舊小屋窄窄長長一方天地,西面一扇窗,窗對面的牆上懸一幅畫像。窗前一張發亮的棗紅方桌,一把疏背扶手椅。緊挨着桌椅,倚着一張勉強能容下個七尺少年的床榻,再無别的物件。
胡碟推門而入,周身帶着些寒氣,透紅的指尖捏着一張黃色的竹紙。舞動的燭火亮起,照亮這張冷淡又平靜的面皮。
許是清明将近,外間斜風細雨,她從縣衙返回住處,半道上順便帶回了雲江從南都寄來的信。
竹紙展開,信頭印一祥雲圖樣,信中寥寥幾字走筆龍蛇。
“阿傑。”
“身後有人。”
燭光閃爍間,那雙黝黑的眸子銳利似狼,透着似笑非笑的冷寒。
果然不出她所料,趙家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
這是雲江自南都來的信。
她将信放在曳曳燭火上點燃,見火焰嚣張狂妄,信手将桌上的冷茶潑過去,那火立刻息了聲。
且任來人撲騰些時日罷。
早些時候在縣衙玄鑒堂,胡碟收回那條邁出去的腳,卻并未決定幫謝明乾查案,隻是略叮囑他一二,叫他先去仔細找找線索再說找人的事。
趙家的案子關系重大,她實在不敢保證自己能分出心思。
思慮間她邁步至方桌另一角,見到硯台之下壓了一張竹紙,當即将其拿起,上頭卻未書一言。
她在禹城有些人手,來這裡的半月裡便是和其一起查趙家的案子。若彼此有什麼消息要傳,那人會将信紙放到她住所的方桌上。
信紙上什麼都沒寫,便意味着對方對趙家的查探無任何新進展。
胡碟坐在那把孤零零的疏背扶手椅上,将空無一物的竹紙疊起,忍不住輕歎一聲。
怎麼會一點線索也無。
她輕輕擰着清疏的眉,定定望着桌上閃爍的燭火。
但她毫不灰心,隻因多年探案經驗告訴她,一件事越是平靜,就越是詭谲。越是沒有破綻,就越是錯漏百出。
隻等一個時機,一定有個石破天驚的大秘密。
窗棂随着風猛烈晃動起來,噔楞作響,胡碟起身将朽舊的窗戶關嚴實些,忽的靈光一閃。
如今暗中行動隻能畏首畏尾,若是她加入幽王一行,以幽王找人為掩護,查起案來不就光明正大多了麼?
索性她未将窗戶合上,反而打得更開些,風聲雨聲霎時間湧入,細細的雨絲像棉絮一般輕飄飄往她身上鑽。
她逗貓似的“啧”了幾聲,柔聲道:“出來吧,天涼。”
窗外窸窸窣窣響了幾聲,一會兒又沒了聲響,胡碟正欲關窗,一隻帶着些稚嫩的手抵住窗框,力道十足。
那抹碧色同玄鑒堂上見到的女侍衛極為相似,虛影一閃,她面前霎時間多了個神色赧然的女子,衣服上被雨滴繪了些絲絲粒粒的痕迹,頭發上挂滿細小的雨珠,咬着嘴唇有些狼狽,猶猶豫豫地開口:“你怎麼知道我在的?”
胡碟見想見的人來了,利索合上窗戶,找了條幹淨的帕子遞過去,渾不在意道:“我找貓呢,竟不知這位姑娘也在。也好,外頭下着雨,你進來歇一歇吧。”
屋子裡沒别的椅子了,胡碟掀開床鋪鋪了些布巾,叫她坐床沿下,她也不客氣應聲坐下,道了聲謝,用帕子擦着身上的水。
這碧衣姑娘偷偷打量着胡碟的小屋,扭過頭來道:“你這人果真奇怪。”一會兒又補充道,“連點客氣寒暄的話也不說。”
“姑娘想要我怎麼客氣?”胡碟遞過來一杯熱氣騰騰的水,“喝了吧,仔細着涼。”
“就比如說,”這姑娘眨着圓溜溜的眼睛,“寒舍簡陋,招待不周,還望見諒……之類的?”
胡碟看她單純的樣子,抿嘴淺笑了一下,想起遠在南都的雲江,心上變得柔軟起來,周身疏離散去。
“我叫胡碟,”她道,“姑娘怎麼稱呼呢?”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叫春二,我是我們家老二。”
“姑娘是幽王殿下的……?”胡碟低頭抿了口,狀似不經意地問道。
她歪着頭想了一下,“嗯……侍衛。”
胡碟輕柔地笑道:“嗯,侍衛。”
“你和另外一位姑娘……平素就是這麼明晃晃地跟在幽王身邊做侍衛?”她心道幽王還真不愧是皇天貴胄,用姑娘做侍衛也毫無人敢置喙。
而她從前在南都時,身邊卻一個侍女也沒有,全因為她怕自己生死難測,不想連累了人家。
“這叫什麼話,”春二不解,“大昭有規定不許女子習武的嗎?”
胡碟愣了一下,道:“那倒确實是沒有這樣的規定。”
“那不就是了。”春二拍拍衣擺站起來,“既無規定不準,那便是可以。”
“是,是我短見少識了,姑娘莫怪。”
就似胡碟一般,本朝沒有規定女人科考要殺頭,但人人都這樣認為。
沒規定女人如何就會死,但人人都動不動就要女人死,沒規定女人怎樣才叫活,女人們卻都不知怎樣才能活。
她無奈搖頭,想來她也被這庸人自擾之給困住了。
“不怪不怪,我也隻是随口一問。”春二将帕子交還給胡碟,認真的眸子閃閃如燦星。
“我也有個妹妹,也是習武之人,你們若見了必定投緣。”
春二聞言淩空比劃了一記手刀,笑道:“那我可得和她好好切磋切磋!”
“幽王派你來跟着我的?”
胡碟話鋒一轉,冷不丁發問,春二正眉開眼笑地比劃招式,差點咬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