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山點頭:“……算是明白了。”
胡碟繼續道:“第一眼見那狸貓墜子時,便見那狸貓尾巴上的焦黑,當時以為是不小心受了損害,直到行至玉迦山,見那林中幽暗,感歎陰冷十足,才回想起那木墜子上的焦黑,分明是雷劈的痕迹。雷擊木之用太過特别,帶着焦黑痕迹的更是上品,極有可能是用于辟邪的,由此,才好在山中采藥時壯膽,故而那時我便大膽猜測,他沒了雷擊木,那山上又寒涼,必定沒膽子躲在那山上,所以我們需要到城裡去尋。”
那采藥郎低笑幾聲:“沒想到,遇見個見多識廣的能人,沒錯,有那雷擊木傍身,我們劉家才有了底氣,敢去采别人都不敢采的藥。”
胡碟不着痕迹地輕笑一下:“您謙虛了,雷擊木隻是壯膽,世代積累下來的找藥經驗才是你們的立身之本。當然,也是因為雷擊木之重要,關系到你吃飯,我才笃定,你若在菜市附近見到這木墜,一定會來尋。”
采藥郎恍然大悟,一臉釋然,隻是不解:“但我做了僞裝,那兄弟追我時又未曾見過我真容,你怎麼确信能認出我?更何況我還做了偷天換日之法,将假墜子扔到地上以掩人耳目,難道我就不能真的是一個失了神志的老頭麼?”
胡碟坦然:“都說了,那雷擊木的墜子并不是真的能保你無虞,而是給你帶來心神上的安定,幾乎算是信仰般的力量,有了它,你便從不懷疑自己會在山林中出意外。有時一個虛無缥缈的信念,比黃金萬兩還要重要。”
“因為太重要,太重要了,”胡碟背過身,語氣幽然綿長,“那枚木墜子,幾乎就是你的心,它跳動着、存在着,你才能活着,你才有一切的力量和勇氣。”
“這麼重要的東西在禹城離了你的身,一定不是不慎掉落,而是被偷或搶走,你一定不甘心。”
“所以隻要再看見它,你一定不會放過,一定不會讓别人取走,想盡辦法,你一定會來找它。”
“我說得對麼?”她看向采藥郎,緩緩道。
“是,我确實是在禹城被偷了墜子,當時急壞了,沒曾想能在這兒見到。”采藥郎道,“但你還是沒回答我,我明明表現得不想要那墜子,為什麼還要懷疑我。”
胡碟點點頭:“你是裝得很好,你本身的白發是太好太好利用的武器,我們隻知你年近不惑,卻不知你有一頭貨真價實的白發。甚至你将墜子偷換的動作也天衣無縫,好到我都懷疑自己計謀失敗了。”
“但就是因為太完美了。”她輕輕搖頭,“我早知你一定會來,會裝得你與那墜子一絲關系都沒有。但你想想,那狸貓墜子小巧玲珑,活靈活現,一般人得了便宜,肯定歡欣拿回家去,你就算是個神志不清的老頭,也應該會看一眼再扔才是,可你一眼不看,那便說明你心裡早就知道,你必須裝作毫不在意。”
采藥郎長歎了一口氣,頹然無奈道:“是我棋差一着。”
胡碟話鋒一轉,接着問:“你躲什麼呢?破山去追你時,也不曾對你喊打喊殺的,何必逃成這樣。”
采藥郎擡頭,看了看那邊靠着的男子,明白胡碟口中的破山就是這個追了自己好幾次的人,“我自從五年前離開禹城,便一直擔驚受怕,護身的墜子又丢了,一發現有人要找我,便吓得慌不擇路。”
胡碟退到一旁坐了下來,倒了杯茶水歇歇氣,叫謝明乾去問他淨巍宗一案的事。
謝明乾道:“你姓劉,五年前在禹城以賣藥為生,對麼?”
“對,我叫劉慶,”他擡起頭看着謝明乾,猶豫再三,視死如歸一樣繼續道,“你們抓住我,是要殺我還是想從我嘴裡知道什麼,都放馬過來吧。”
謝明乾狐疑:“你為何如此戒備,有誰曾經要殺你麼?”
“哼,别裝了,你們不就是跟當年那夥人一路的麼,”劉慶冷哼一聲,嘲諷道,“你們當年就摸到我家裡殺了我妻子女兒,我出門買東西逃過一劫,後來便離開禹城,你們還要我如何。”
“殺了你妻子女兒?”謝明乾問。
“不然你道我為何中年白頭?”劉慶偏着頭,眼含淚光,“我早便說了,那年在醫館裡,我真的什麼也沒看見……”
謝明乾聞言一個箭步上前,膝蓋有些軟,踉跄了一下蹲在劉慶身前,急切道:“那年醫館,你真的在?”
劉慶見他神色,有些遲疑:“是、是在,你們當年便問過了,别裝蒜。”
謝明乾握住他的手腕,琰琰流光的眸子哀切濃濃:“不、我不是,我不知你說追查的人是誰,可我當時受制,一個人也沒見過。”
他顫着指尖在腰間翻找幾下,解下一個通透無暇的玉佩,鄭重道:“我是五皇子,幽王謝明乾,我此刻本該戍守邊疆,擅自離開就為了尋你,日後難逃處罰,你認好這個玉佩,若我害你,你可向天下人告發。”
胡碟心上似被什麼觸動,看向那淡淡光輝包裹着的脂玉,溫潤柔和,小溪一般微藍透亮,刻着一個“幽”字,邊上加幾片柔緩生動的波濤。
原來謝明乾擅自離開難逃罪責,自己心裡是明了的,并非意氣用事。
謝明乾的眉又深深地皺起。
謝明乾道:“請你好好想想,那年你去送藥時是否是日落時分,是否見到禹城那個賣酒的老林頭,還有一個救治他的大夫?”
劉慶被他一番說辭吓得愣住,好半天沒緩過神,不知道眼前之人為何這般發問,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要害自己,隻胡亂地想起那天的畫面,脫口而出:“那日我到醫館裡,空蕩蕩的誰也沒有,老林頭在不在我不知道,但我看見老林頭的兒子,将藥材遞給他便走了,沒看見什麼大夫啊……啊……你幹什麼……”
謝明乾聽到一半,怒火中燒,陰沉着臉抓住劉慶衣領:“敬酒不吃吃罰酒,老林頭隻有一個嫁了人的女兒,哪來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