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符這件事，魏嬰是有經驗的。

他和魏無羨一起，花了十來天時間，毀掉了一半的陰虎符。

即使他如今有金丹，鬼道修為也更勝當年，但毀掉半塊陰虎符依舊消耗很大。而魏無羨就更不用說了，整個人大病一場似的，看得阿苑都很擔心。

于是魏嬰決定，剩下的半塊下個月再毀。

沒修整兩天，魏無羨就提議：“咱們去雲夢看師姐吧。”

自從來到這裡，魏嬰已經見了江厭離三次，但是想到自己總會離去，能多見幾面也好。

隻是他自己去倒是無妨，魏無羨的話……

其實除了雲夢，他們去哪個世家地盤都沒顧忌，唯有雲夢，不得不注意劃清界限，免得被人抓到他跟蓮花塢有來往的蛛絲馬迹，牽連到雲夢江氏。

魏無羨自然知道這顧慮，早就想好了：“悄悄去呗，今天上元節，晚上戴面具的人很多，咱們也戴着，保證沒人認得出來。再說，如蘭也有兩個月了吧，你不想見見？”

這話迅速讓魏嬰心動了，當即拍闆：“那這就去。”

就見魏無羨翻箱倒櫃，換了身特别人模狗樣的衣服，又掏出個小木盒跟他炫耀：“上次說要去看小侄子，我就又做了個！”

盒子打開，一捧淺金色的靈光傾瀉而出，帶着純淨又強勁的能量，襯得洞中燭火都暗淡了許多。

魏嬰眼睛一亮：“做的不錯！”

那是一串拇指大小的各色寶珠，有雕刻着瑞獸祥雲的精巧銀珠，有做成兔子形狀的玲珑金珠，間雜着色彩鮮明的水晶、琉璃、珊瑚、砗磲、朱砂……又精緻又好看。

魏嬰一看便知，這是他回到亂葬崗這一個月間做的，這件禮物也沒有任何跟蓮花塢相關的烙印。

關于江澄，兩個人沒有過多餘的讨論，但心态轉變卻是心照不宣的。要說怨或恨，其實不至于，但失望和心寒是不容置喙的，從魏無羨親手調整了亂葬崗的防禦屏障開始，他對江澄的信任已經屍骨無存。

人生每時每刻都在做選擇，有些選擇會讓自己和别人漸行漸遠，有些選擇又會讓自己和陌生的人越來越近，而不管是疏遠或親近，都是兩個人共同做出選擇而決定的。

而他和江澄，早就做出了不同選擇。隻是天真的以為，尚有餘地。

雲夢的上元節慶是很熱鬧的。

以前，江楓眠每到這種大節日，都會帶他們三個出去玩，帶着他們在這樣的喧嚣熱鬧中沾一身人間煙火氣回去。

後來長大了，就是他們自己出去玩。

他們在端午節跟着鄉民一起劃龍舟，在中元節湊熱鬧的放蓮燈，也會在上元節戴上面具去看燈會。

剛來蓮花塢的時候，每次出門，江厭離都拉着魏無羨的手，生怕他走丢。

一轉眼，他都比江厭離高了。

而江楓眠，已經不在了。

魏無羨站在蓮花塢外面的碼頭上，看着熟悉的大門，慢悠悠地想起了很多事情。而魏嬰已飛快的買了兩個餅回來，塞給他一個：“剛炸出來的，趁熱吃。”

傷感的情緒被油餅的香氣瞬間沖走，魏無羨大大咬了一口，含混道：“師姐還沒出來。”

天剛擦黑，這時出來有點早。

但他們其實更拿不準，江厭離會不會出來。畢竟她如今心情不會太好，也沒什麼伴……不過魏嬰自有辦法，他道：“等我附身到紙人上，進去找師姐。”

紙人剛拿出來，就見蓮花塢大門打開，從中走出十餘個穿着金星雪浪袍的年輕弟子。這些人出門後兩邊一分擺出陣仗，仰頭挺胸傲氣逼人，這排場熟悉的，讓他倆心裡都升起不好的預感。

果然，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出現了金子軒輕挽着江厭離的身影。

“不好，師姐是被他的花言巧語打動，要回金麟台了麼?”

“不像，沒有帶着金淩。”

所以他們就是出來賞燈的？

從碼頭順流而下，不出十裡，就是個非常熱鬧的小城，往昔他們看燈會，也常會去。

但金子軒和江厭離走出蓮花塢後并未乘船，而是禦劍起飛，往北邊去了。

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魏無羨的聲音透出點咬牙切齒：“這還是要去江九！”

江九城，是雲夢最熱鬧的城池之一，那裡的上元燈會最為盛大，各種燈籠樣式精巧又齊全，是許多人都愛去的地方。

原本的計劃都被打亂。江厭離這一去，肯定回來得很晚。他倆難道要吹一夜冷風等她回來？

怎麼看今晚都見不着小侄子了。

不過……雖然計劃不如變化，但人要懂得随機應變。

魏嬰拿定注意：“我送你去江九。”

江九城很大，上元燈會很熱鬧，但也熱鬧的過頭了。魏無羨走在街道，就像一滴水落進了大海，格外渺小。

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燈，也到處都是喧鬧的熱烈的響聲。

最熱鬧的是走街串巷舞龍的，鑼鼓敲起來時耳朵都要被震聾；然後是擺了攤位唱曲雜耍的、器樂聲中玩皮影百戲的、叮叮當當現場打首飾的、路邊攤上煎炒烹炸的、還有各種小販的吆喝叫賣聲、遊人的呼喚嬉鬧聲、忽長忽短的煙花炸響聲……别管來之前抱着什麼樣的心思，一被卷進去，都會想着好好遊樂一番。

他走遍整個燈會，也沒找見江厭離，不免奇怪：“照理說，金家那麼多人，應該很好找才對，居然一個也沒瞧見。真稀奇！”

轉念一想：“不會是金子軒瞧不上這裡的燈會，哄師姐回蘭陵了吧？”

正覺糟糕，卻聽身後有人叫他：“魏嬰。”

耳邊賣酒小販的吆喝聲響亮铿锵，但那呼喚卻直接入心，魏無羨回頭，就見滿街彩衣華服中有一身素白，如月華鋪地，清光奪目，正是藍忘機。

在半數人都戴着各種神鬼獸禽面具的映襯下，他簡直像是雲間的仙君誤入到修羅世界裡一般。

街上人很多，行人擠擠挨挨踩掉鞋子的比比皆是，但每個經過藍忘機身邊的人，都下意識地避開少許，似是生怕蹭到這神仙般的清雅人物。

人群摩肩接踵，他走來卻并不擁擠。

魏無羨不覺笑了，迎上去道：“藍湛，你怎麼在這裡？”

藍忘機道：“路過。”

停了下，又道：“你一個人？”

魏無羨笑：“如你所見，就我一個人。”

他轉了半天，額上見汗，于是摘下面具透氣，稀奇道：“這樣的團圓節，藍湛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面？你不是最喜歡清淨麼，居然會到這麼多人的街上來！”

燈影下，他舒朗的眉目分外明晰，眼底也滿是笑意，道：“你不會是來找我的吧？”

魏無羨本是随口調侃，不料藍忘機卻道：“嗯。”

他愣了：“啊？”

若在以前，魏無羨根本不會有“藍忘機來找他”的念頭，還是魏嬰有次說起“藍忘機怎麼沒來”，他才有了“藍忘機會來”的思想準備。但他實在不認為藍忘機找自己有什麼事，下意識覺得他要找魏嬰。

藍忘機可不知他轉過許多念頭，道：“我本是去亂葬崗，但在城外，見到一隊金氏修士。”

魏無羨了然：“所以你來查探？”他有點意外，藍忘機并不是多管閑事的性子，之所以如此，是知道亂葬崗和蘭陵金氏關系緊張，才格外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