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又傳來修士的動靜，魏嬰呼哨幾聲讓兇屍們散去，拉了下藍忘機，沿着溪水逆流而上。

溪水沙沙作響，藍忘機耳中卻似有奔流在轟鳴，沖得腦海一片空白。

魏遠道就是十六年後的魏無羨！

這個事實合理又驚悚。

之前種種疑惑之處，都因這真相而變得理所當然。

他能拿到自己的通行玉令，他會藍氏的弦殺術，他說十六年後的自己跟魏無羨是道侶，又說對自己情根深種……

所以他對魏無羨有非比尋常的關切，所以他能做亂葬崗的主，所以他對自己簡直毫不設防……

他……他…………

可他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會變成這幅……面目全非的模樣！

答案呼之欲出，他卻不想相信。

思緒被各種洶湧的情緒沖得支離破碎，耳朵裡嗡嗡響着，不知多久，藍忘機才又聽到魏嬰的聲音：“藍湛，你怎麼會在這裡？說起來，我以為你還在家中受罰呢。叔父這次罰了你什麼？沒讓你思過？”

還是特别熟稔的态度，也一直在喚他“藍湛”。自己以前怎麼都忽略了呢？藍忘機心中混亂，近乎僵硬地轉眼看他，道：“魏……魏嬰？”

“怎麼？”魏嬰答着，忽然察覺到問題。藍忘機這“确認他身份”的态度怎麼回事？他本以為藍忘機是怎麼猜到了自己身份的，但如今看來，并不是？

“所以剛才，你不知道是我？所以你叫的是他！所以他也來了？”一系列推論瞬間完成，魏嬰猛地看向來路，“他還在那裡？”

“對。”藍忘機終于想起這茬，對魏無羨安危的記挂超越了對眼前事的驚悸疑惑，轉身就往回走。

腳步聲響，魏嬰跟了上來：“别急呀，這邊的屍鬼多得很，那些個修士都不是對手，他不會有事的。”

他看得分明，藍忘機的風度儀态雖毫無破綻，臉色卻蒼白無比，甚至袖中指尖都在顫抖。這不隻是擔心魏無羨，還是被他的身份震撼……甚至打擊到了！他一下子關切起來：“藍湛！”

藍忘機極其複雜地掃了他一眼，視線在他胸前梭巡片刻，繼續走。

魏嬰低頭看了下，解釋道：“這傷不是他們弄的。我這不是急着回家，沒工夫糾纏麼！不然早打發完了。話說回來，為什麼這麼多别家的修士也來湊熱鬧，藍湛你知道嗎？”

沉默片刻，藍忘機輕聲道：“因為懸賞。”

魏嬰道：“什麼懸賞？”

藍忘機簡單地說了前因後果，魏嬰恍然：“怪不得金麟台守衛那麼森嚴，敢情我撞槍口上了。我說怎麼回夷陵的路上一直有人伏擊，看來都是收到消息來截我的。真是……就不怕有命賺賞金，沒命花麼！”

有他殺了幾撥賞金修士的事實在先，這話格外有說服力。

兩個人速度往回趕，沒多久就聽到陳情尖銳的調子直沖雲霄，竟是召喚附近所有兇屍去集合。

霧氣中，火把和法寶的光亮也在彙合。他們趕到時，已聚了百來号人。這些人稀稀拉拉圍着一個大圈，中間空地上鬼影漫天亂飛、屍塊橫七豎八，濃郁的黑氣聚集成團，是一群兇屍怨靈在對戰金光瑤。

金光瑤的劍招原本陰詭，變成兇屍後更是詭異莫測。此時用着一把不知哪裡來的鐵劍，不過幾招就把一隻兇屍削成數塊。而兇屍們打到他時，卻宛如攻擊到銅牆鐵壁，響聲雖大卻幾乎沒實質傷害。

看情形，兇屍雖以衆擊寡，卻早晚會敗。圍觀的修士們正大為振奮，忽然間，卻有一聲驚恐的慘叫傳開，有人驚呼：“是走屍！好多走屍！”

腐臭撲鼻，沉重的腳步聲遍及四面八方，數不盡的走屍仿佛從地底冒出來般，無差别猛烈攻擊在場修士。

最初的慌亂後，修士們組織起了防禦進攻，陣型卻很快被沖散：“不行，兇屍太多了！”

“師父！師兄！”有人驚惶大叫：“你們在哪兒？我被走屍包圍了。”

“師弟，禦劍……咳！”

一道劍光剛升起來，随即跌落，然後就卷進了走屍與修士的厮殺中。

其實真打起來，這些修士都能以一敵二。但霧氣阻礙了視線，讓他們無法判斷敵情，隻覺影影綽綽有無窮無盡走屍，仿佛被千軍萬馬包圍了。有人驚怒：“魏無羨，你做什麼？你是真要跟百家為敵嗎？”

不知何處傳來一聲，“呵。”

魏無羨的聲音冰冷且漠然：“怎麼？不是你們想看看我在射日之征中，是怎麼一挑五千的？”

有人怒斥：“那魏遠道傷了金氏那麼多人，已成衆矢之的，來殺他的人隻多不少。你又何苦為他出頭……”

魏無羨奇怪道：“他殺金氏的人，跟你有什麼關系？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十萬靈石和金氏的法寶。君子愛财，又不丢人，何不大大方方說出來！”

那人氣結：“你……你……”卻罵不下去了。

幾句話功夫，修士們潰散得毫無懸念，很快就從奮力拼殺轉為且戰且退，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突圍。有個跑得慢的被兇屍一爪紮進後背，染上屍毒半身麻痹，眼睜睜看它張開爛得隻剩半邊的嘴唇咬下，聲嘶力竭慘叫起來。

藍光一閃，兇屍的頭顱炸開，腐血爛肉噴了他一臉。

慘叫聲被堵在喉嚨，眼見那道藍色劍光飛回，那修士才見了救星般激動道：“含光君！”

避塵劍光再起，将他身後另一名兇屍削成兩半，藍忘機道：“走。”

那修士再也顧不得身體麻痹，連滾帶爬地去追趕同門。

陸續有人見到逆着人群往裡走的藍忘機，雖有人認出他身旁的魏嬰，但此刻忙着逃命自顧不暇，再沒人想着賞金的事。

魏嬰瞧着他們倉皇逃竄，費解道：“就你們這樣子，是怎麼敢來殺我的？”

沒人回答。隻有魏無羨不可一世的聲音穿透濃霧，仿若追魂：“想打魏遠道主意的人，就是與亂葬崗為敵。今天在場的每個人，我——”

“喂！”魏嬰打斷了他放狠話。

“魏嬰。”藍忘機看着步伐從容，卻比他快得多，一路斬殺走屍到達戰場中央。那裡的屍塊被反複踩踏，形成一層厚厚的血泥，還有幾名修士不及逃走，正對付着一群兇屍。破碎的血肉随着兇屍的動作不斷飛濺，把修士的白衣都染成黑紅。

藍忘機斥出避塵，将數名兇屍盡皆斬殺。幾名修士千恩萬謝火速離開，藍忘機找不到魏無羨，仰頭道：“魏嬰，你收回屍群吧。”

魏無羨沒回應，但藍忘機感受得到他的怒意，又喚：“魏嬰！”

這一聲懇切許多，半晌，隐隐傳來道輕哼，似乎在說：“我不收回，你待如何？”

藍忘機四下找了會兒，不見魏無羨，焦急中遠處又傳來幾聲慘叫。他看魏無羨毫無轉圜之意，于是自去救人。

魏無羨也不在意，從藏身處慢慢出來，停在魏嬰身旁，道：“你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