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道:“兒子一刻不曾忘!”
王妃怒氣更盛:“那你是色令智昏,舍不得她?”
秦烈跪下,“兒子發誓,對她從無半分情意。”
王妃問:“既如此,那你為何非要帶她回來?”
秦烈道:“在京城時,為了麻痹朝廷早日歸冀,我與她有了夫妻之實。她雖不是秦家婦,卻實實在在是我的人。既然是我的人,我便不能眼睜睜看着她死,更不能任由她回去京城嫁給别人羞辱我。”
自己兒子的性子,王妃最清楚不過。
當初親老将軍為他取名為烈,便是因為他性烈如火。
極度護短,眼裡又容不得一粒沙子。
這倒是他幹得出來的事,王妃立時松快許多,卻仍不放心道:“當真隻是因為這個?”
秦烈道:“娘知道的,兒子心中自始至終隻有慧娘一人。”
提起早逝的三兒媳婦,王妃不由心酸。
她記得秦烈對結發妻子如何敬重,最胡鬧的時候連祖母的話都不怎麼聽的人,慧娘一開口他卻鮮少糊弄反駁。
便是慧娘去了,這幾年秦烈對程家禮遇卻是有增無減,足見深情。
莫說秦烈,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認,縱使二兒媳是自己親侄女,在她心裡也是喜歡慧娘更多些。
王妃眼眶發熱:“娘也時常想起慧娘,她在的時候每日總來與我說說話,每月替我抄一卷經書奉于佛前,可惜.......”
她擦擦淚,沒繼續說下去,又說回公主:“這次算了,你要答應我,以後不可再見公主。”
“娘盡管放心。”秦烈眼睛落在佛像上,緩緩道:“兒子不會再見她。”
放不得,殺不了。
他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不想見她。
。
令儀十日後才回到公主府,彼時,她兩股間和腳上的傷已經結痂,隻需等掉落即可。
隻是肩上那一箭,雖然秦烈折斷了箭頭,瞄準的又是肩膀,雖于性命無礙,還是震傷了肺腑,如今天寒地凍,室内火龍燒的旺還好些,莫說去到院子裡,就是站在窗邊呼吸間亦覺隐痛。
同她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名女侍衛,名叫秦小湖。
據說她武功高強,令儀未曾見過她出手,卻知道她身份頗高,因為剛回公主府便聽到她對那些人發号施令。
“看好了,任何人不得出入内院,違者誅!”
“管好自己,若有人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句,多走一步,殺無赦!”
一路上更衣換藥,皆是由她照料。
回到公主府,她仍舊幾乎寸步不離令儀,便是令儀沐浴時間長一些,轉身便能看到她抱着劍沉默站在一邊。
宮人見到她噤若寒蟬,公主府裡終日死寂。
前年移進府的梅樹,去年未開花,今年一夜綻放,隻是府中人都沒了觀賞的心情。
隻珍珠偶爾會折一隻插在窗邊的花瓶中,卻點綴不了滿府的黯淡。
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令儀的傷勢好了許多,偶爾能去院子裡站一站。
時值新歲,她照常讓人備了酒菜辭歲。
有秦小湖抱劍在一旁站着,一頓飯吃得強顔歡笑食不知味。
令儀并不在意,她舉起酒杯微笑道:“自出宮那日起,我一直受諸位照顧,這一杯酒,令儀敬謝。隻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希望諸位離開後莫要再遇到我這樣無用的主子,餘生平安順遂。”
衆人一時怔住,片刻後李德、趙嬷嬷與明珠等人齊齊跪下表忠心,直言不忘公主大恩大德。
令儀待他們說完,方道:“我知道諸位各有來路,隻是公主府已是這樣,再沒有什麼前途,待在這裡亦是無用。現下還能支撐,以後連朝廷的俸祿也沒有,連如何過活也不知道。”她看向珍珠等人,“尤其是你們,個個青春年華,趁着我現在還能為你們打算一二。現在不走,或許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難道你們甘心一輩子蹉跎在這裡?”
幾名年輕的宮人互相對視,試圖從對方眼中看到與自己相同的那份不甘心。
她們還有那麼長的人生,誰會甘心老死府中?
令儀示意仇闵,後者令人将備好的箱子搬來,裡面盡是之前秦烈送她的東西。
“主仆一場,這是我送你們的盤纏,你們走時,不需向我辭行,拿了東西便可出府,直至明日午時。”
她說完,不看任何人,起身離開。
她不過喝了兩杯薄酒,夜裡又開始咳嗽,雖不摧心肝,卻斷斷續續,一夜難以好眠。
秦小湖抱劍站在窗邊,看着不斷有人背着行李來到房外,跪下磕頭,繼而沉默着轉身離去。
令儀醒的晚,又刻意在房中等到過了午時方才起身,一開門就見趙嬷嬷、李德與珍珠站在外面,還有兩個小太監立在院中。
她有些意外,問道:“你們怎麼沒走?”
趙嬷嬷故意歎氣:“老奴是郭貴妃的人,現下她都已經跑了,老奴回去亦是無用。隻要公主不嫌老奴礙眼,老奴便厚着臉皮多吃公主府幾年飯。”
李德道:“奴才本就是無根的人,出去也不能娶妻生子,還不如在公主府衣食無憂來的自在,那兩個是奴才的幹兒子,雖然笨手笨腳,勝在心實,勉強還算能用。”
珍珠則是眼圈紅着,語帶哽咽:“我、我舍不得公主!”
令儀亦覺眼熱,定了定神後朝他們施了一禮,“以後勞煩你們照顧了。”
原以為少了這麼多人,會很辛苦,沒想到過了幾天,便有十來個八/九歲的男孩女孩被送進來,都是調教好了的,懂規矩,有眼力,個個是幹活的好手。
又過了幾日,不僅李德等人收到了自己的月例,連王府每月的補貼都還在按時送過來。隻是現在一應東西都有外面送來,他們沒有花的地方,有了銀子亦是無用。
李德又得意起來,“當初我勸他們不要走,一個個非不聽,都是沒根的東西,再怎麼辛苦為的不就是不至于老了沒有依靠?你李爺爺不走,自有公主養老,幹兒子送終!”
趙嬷嬷依舊看他不順眼:“小聲些,誰知是不是驸馬一時忘了!”
這些天,公主府老人隻剩下他們幾個,反而舒服安甯許多,李德笑:“忘了好,最好把咱們忘在這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