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烈得到消息回到公主府已經是一天之後,公主寝房的門緊緊關着,秦小湖道:“自從公主知道了消息,便滴水未盡,不曾合眼,不許任何人靠近她。”
她看了一眼放在外面幾子上的藥碗,“屬下未得命令,不敢擅專,這才給将軍傳信。”
她知道秦烈的性子,與外人時護短,對内卻最不容屬下自作聰明。秦小山便是不經通報私自帶公主去尋他,被他從貼身近衛處撤下,派去了軍營。
藥湯熱了幾次,水汽蒸騰,秦烈看過去,額頭微微一跳,别開眼去一腳踢開門走了進去。
令儀雙手抱膝蜷縮在床上,聽到動靜如受驚的動物忙往床裡面躲,被大步走來的秦烈一把揪了出來,“你又能躲到哪裡去?”
一個多月未見,她原本巴掌大的臉蛋愈發顯小,隻剩一雙眼睛大的出奇,滿是惶恐不安。
對着他哭求:“求将軍,讓我留下孩子吧!”
她顫顫地摟着他的胳膊,“求您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也是您的孩子!”
秦烈未曾想過那一日酒後放縱,竟然留下這般後果。
他來時翻來覆去想了一路,為過去,為将來,這孩子決計留不得。
他冷峻的神情,将令儀最後一絲希望澆滅,她放開他,捂住肚子,臉上浮起慘淡的笑。
“既如此,也不必麻煩了,還請将軍直接殺了我。太子哥哥已死,十五姐姐下落不明,若孩子也留不住,我還不如一死了之。好在現下死在一處,我生前不得,死後總有一個分不開的親人作伴。”
秦烈冷道:“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脅,更何況用你那與我最無關緊要的性命!”
“我不敢要挾你!”令儀苦笑:“我是你被迫娶的仇人之女,在你看來,我身上留着先帝的血,如何對我都是應該。可我呢?”
她仰面看他,控訴道:“我在深宮中一無所知,滿懷期待嫁給你,隻是因為我的身份,便被夫君厭惡,被夫家遺棄,現在連一點血脈相親也要剝奪,我又做錯了什麼?”
秦烈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漸漸緩和下來,“若我不來,你這般不吃不喝,難道就能保下他?你先吃些東西,孩子的事.......我們再從長計議。”
他出門去,召人送來飯菜,趙嬷嬷早就着人備好,忙端了上來。
令儀被秦烈抱過來坐在桌旁,卻不動碗筷。
秦烈知道她在顧忌什麼,“我可以直接命人灌藥,何必多此一舉在飯菜裡動手腳。”
令儀聽到這話,終于拿起筷子,她心中酸楚不知前路,又念着好好吃飯腹中孩子才會健康,一邊默默落淚一邊拼命吃飯,一頓飯吃下來不知吃了多少眼淚。
秦烈自始至終未動筷子,隻坐在那裡看她。
看她好不容易吃了那麼多,還沒放下筷子,一陣惡心,便吐了大半。剛剛漱完口,又是一陣惡心,剩下那一小半也沒保住。
便肚子裡沒了食,還在不停幹嘔。
他皺眉招來大夫,大夫解釋道:“這是孕吐,婦人懷了孩子往往如此,不必過分擔憂。”
秦烈想起之前慧娘懷着身子的時候,他那時在外打仗,每每回去她都說無事,一切皆好,怎地現在公主反應這般大,又問:“可有法子緩解?”
大夫道:“婦人孕吐兩三個月,肚子隆起便會停止,若實在難受也可喝些湯藥緩解,隻是我看夫人反應這般激烈,便是喝了藥也會馬上吐出來,沒什麼作用。”
秦烈道:“你隻管開藥。”
珍珠熬好了藥端來,令儀卻咬緊牙關不肯喝。
秦烈冷哼:“你貼身宮女熬的藥,也不放心?你若不喝,身子這般弱不禁風,莫說兩三個月,一個月不到便一屍兩命,何須勞煩我自己動手?”
珍珠也在一旁道:“公主快喝吧,趙嬷嬷看過藥方,是我親自熬的藥,不會傷了孩子。”
令儀這才點頭,小口小口喝下去,雖最後還是吐出來許多,那些喝進去的到底起了作用,藥裡放了安神的藥材,喝下去不久,她便沉入夢鄉。
隻是在夢裡,她也不得安穩,眉頭微皺,手覆在小腹上,緊緊護着。
秦烈坐在床沿,看着她。
他今日老是看她,實則,她今日形容不算太好,人憔悴了些,又一直吐,便是美人吐起來也不好看,味道更不好聞。
他還是一直在看,大約是覺得新奇,這麼個小人,肚子裡竟懷了他的孩子。
他膝下兩子一女,在慧娘生下嫡長子前,柳姨娘一直喝着避子湯。
慧娘第一次懷孕的時候他剛滿十八,與婦人之事一竅不通,亦不需懂,自有祖母和母親照顧,便是慧娘懂的亦比他多。
慧娘與他,亦妻亦姐,照顧他比他照顧她更多,無論生活還是情緒,從無半點纰漏。
至于柳姨娘,區區一個妾室,縱然有些情分,他隻需每月過去看看她便可,更不必他挂心分毫。
是以,家中孩子像是忽然出生在這世上,完成他傳宗接代的使命。
他心中自是歡喜,歡喜後便決心要好好教導,免得墜了他們秦家的名聲。
孩子教導一事上,亦是慧娘親力親為,隻需他偶爾過問幾句。
她做事般般好,祖母母親皆對她贊賞有加,從不讓他操心。
今日之前,他并不知道,孩子竟這般折騰人。
他本是私下回來,足不出戶在公主府待了兩日,第三日天未亮便要離開。
這幾夜,他睡在其他房間,可臨走那一日,公主過來為他穿衣,就像以前那樣。
隻是這一次她雖然依然有些憔悴,卻未那般懶散,敷衍着為他穿好衣服再回去睡。
而是細緻而溫柔地為他整理着裝,最後拿一雙含情的眼睛默默注視着他。
他知道她的意思,無非是為了他一個承諾。
承諾他會讓她生下孩子。
可他承諾不了,哪怕這兩天他一日日深刻地感受到他就要做父親,甚至對她肚子裡的孩子生出了些許好奇,——好奇是多麼淘氣的孩子能這般淘氣,幾乎一刻也不肯消停。
他最後轉身離去,隻聽她在身後一聲幽幽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