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王妃痛道:“難道你忘了熙兒是怎麼死的?慧娘又為何被逼的跳入懸崖?!”
“我沒忘!”老夫人喘着氣道:“可我也知道,公主肚子裡懷着烈兒的骨肉!若是兩三個月尚未顯懷也便罷了,如今孩子已快出世,你是她的祖母,當真忍心下手?”
王妃道:“烈兒有兒有女,何須她來生?”
老夫人道:“這話你需得親自問烈兒,我本是受他之托,隻要他開口,我立時把人交到你手上。”
王妃臉色幾度變幻,終于堅定,告辭欲走。
老夫人一看便知她要去尋秦烈,歎息着道:“我知道你向來偏心熙兒和煦兒,他們倆自小聽話省心,你要他們與你娘家子侄交好,他們便交好。可烈兒生來頑劣,有自己的主張,他看不上那些蠅營狗苟鑽營之輩,他小時不與他們多來往,大了更不肯在軍營中給他們一官半職.......”
“母親!”王妃如被人戳中脊梁骨,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老夫人繼續道:“熙兒娶了你的外甥女,煦兒娶了你的侄女。當初你還想将你二弟家女兒嫁與烈兒,被他拒絕,轉而求娶慧娘。慧娘進門來,你對她雖不說苛刻,卻也算不得慈愛,幸得她極為賢惠聰穎,才得你認可,勉強将她與甄氏一般看待。再加上秦纓那件事,你對烈兒心懷愧疚,愈發不與他親近。”
老夫人苦口婆心:“自熙兒走後,你終日郁郁一蹶不振,可你眼耳都在,難不成看不到是誰在支撐冀州軍?你掰着指頭算一算,烈兒回來時去過你那裡幾次?他本就是叛逆的性子,别人越阻攔他便越上心。他與你離心至此,現下當真還要殺了他的孩子?”
王妃被她說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終落下淚來:“他是我的孩子,我豈會不疼他?可他若念着我,念着他大哥,如何能讓劉家女懷上孩子?我定不容那孽種出世!”
老夫人知她向來沒有什麼壞心思,隻是容易想岔走窄路,現下哭出來便是知道錯了,給她遞台階,“烈兒當初赴京娶公主,是為了咱們秦家免遭抗旨之罪,并非心甘情願。既然人帶回來了冀州,又不是物件,豈能說扔便扔?咱們秦家亦沒有那種傷天害理的歹毒手段,給人灌下虎狼之藥,這才導緻今日局面。待到孩子生下由我處置,絕不會惹你煩心。既然事已至此,你索性裝不知道,烈兒心中自會念你的好。”
這樣哄着吓着王妃終于離開,老夫人疲累地揉着眉心問沈嬷嬷:“她近日在做什麼?”
沈嬷嬷給她揉着肩回答:“還是老樣子,整日裡不是在房裡看書,便是抄寫佛經。”
老夫人見過公主抄寫的佛經,“字寫的稀松平常,性子倒是難得的沉靜。”
沈嬷嬷道:“還有一件事,聽伺候她的丫頭說,半夜聽到她腹中作響,大約是吃的不夠。”
老夫人皺眉:“跟着我清湯寡水的,養不了兩個人,前幾日不是讓加了幾道甜點葷菜,怎麼?她竟還挑起食了?”
沈嬷嬷歎氣:“她不敢吃。”
也就是這種在身邊照顧了幾十年的老人,才敢直接說出“不敢”兩個字。
老夫人氣道:“我既說了保她,縱然是我不入口的東西,還能讓人下了藥害她?不敢吃就餓着,索性飯菜也别送了!”
沈嬷嬷知道老夫人脾氣,隻不作聲,果然沒一會兒就聽她道:“給她每日送些燕窩過去,晚上熬些湯,盯着她喝完。”
沈嬷嬷領命還沒出門,又聽她道:“月份大了,一味待在屋裡不好生産,讓她在屋外活動活動。”
公主極為乖順,讓吃便吃,讓喝便喝,讓在屋外活動,也隻選晌午後那一會兒,趁着老夫人午睡,無人過來的時候在屋外近處走走,雖日頭大些,卻不怕遇到什麼人。
卻也有例外的時候,這天正在慢慢地轉悠,忽感到一道視線。
她回頭,看到秦烈站在不遠處,正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這真不是見面的好時候。
以前為了讨好他,每每他過來,她便是懷着孩子亦畫着淡妝,甚至因為他回來時并不事先知會,她便在他走了十來天可能回來的時候,到了傍晚便全副妝容。就連衣服也是看似随意實則費心搭配,連肚兜的顔色亦不例外。
此時,她半點脂粉不施,因着不見人,頭發亦未挽起,松松綁了個麻花辮垂在胸前,身着一身素色棉衫,外面罩了個藕色鬥篷,——還是沈嬷嬷十年前穿的,就這麼大着肚子在這邊遊蕩。
不必照鏡子亦知道,十二萬分的邋遢。
見到秦烈,令儀第一反應便是後悔與心驚。
随即忽然想起,自己早已指望不上他,又何必在意他如何看自己?
卻又不能惹惱他,當下微微福身行了一禮,便轉身回屋裡,關上門再不出來。
黃昏時,想到今日隻轉了一圈,她便又出去轉,都說懷胎十月,現在才八個多月,她便覺得肚子有些下墜,上次大夫來看,說是再有二十來日便有可能發作,若想順利生産,要多走路活動。
這次更不巧,剛出門就遇到秦烈自對面過來,避無可避,她低頭客客氣氣道:“将軍。”
現下已近隆冬,前幾日下了一層薄雪。若是往年,她這時非必要根本不會出門,現下懷着身子,像是懷揣一團火,隻穿着鬥篷亦不覺得冷,頭上沒帶帽子,依舊是麻花辮垂着,又因為剛睡醒不久,頭發未曾重新梳理,一低頭,他隻看到她到亂亂的發頂。
令儀脖子都僵了,卻仍感覺他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實在支撐不住,她自己起身擡起頭,指了指前面,“我......去那邊走走。”
這算是一般人偶遇的結束語了。
秦烈卻像是神遊太虛,隻“哦”了一聲,既不擡腳走,亦不說話。
令儀隻得又陪他站了一會兒。
天邊落霞恢弘瑰麗,餘晖灑在人身上,鑲了一層金邊。
四面有樹,卻大都光秃秃的葉子落盡,假山上石頭冰冷堅硬,四周連蟲子鳴叫聲也沒有。
在靜寂中,他忽然問:“劉令儀,你可有話要對我說?”
令儀想了又想,斟酌再斟酌,最後端端正正行了個宮中大禮,“父兄昔日種種罪端,令儀愧莫能言。惟願将軍日後平安順遂,萬事得償所願。”
她說的真心實意,他卻隻輕嗤一聲,便轉身離開。令儀心中揣度了一下,覺得自己輕飄飄兩句話實在不能安撫他痛失親人妻子的傷痛,他定然也是如此想,才會嗤之以鼻。
可她能如何?
便是把她一身活刮,也賠不了他。
何況便是能賠,她也不願。
那些恩仇過往,與她太過遙遠。
她現下唯一心願,便是順利生下孩子,之後陪着孩子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