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血都還沒吐幹淨,就急着要下床,賀燕連忙制止他,轉而去喊蘇韻:“小韻,别跪了,快起來。”
孟清淮現在半點不能激動,蘇韻着急他,連忙就要起身,林芳痛斥她:“不準起來,跪着給小淮道歉。你也不想想,你能有今天是因為誰,你孟叔叔賀阿姨養你這麼多年,你就是這麼照顧他們的兒子的?”
病房不是單人病房,來來往往的人不少。
蘇韻跪在地上,臉色紅白交加,但她還沒哭,孟清淮先哭了。
孟清淮死死抓着病床上的被子,眼淚刷地往下淌,聽林芳罵蘇韻,他難過得好像快要背過氣去。
賀燕離他最近,聽見他不停地催促:“不要她跪,我不要她道歉,讓她起來,快點啊。”
蘇韻喉頭發苦。
這苦澀并非因為四面八方穿射而來的視線,而僅僅是因為孟清淮。
她比真金還要金貴的面子在這一刻似乎并不是那麼重要了,林芳提起棍子還要打她,但孟清淮的身體明顯更重要,蘇韻忙不疊從地上爬起來,自己扇了自己兩個響亮的耳光,走到病床旁邊,輕輕摟住了孟清淮。
老人微微一怔。
少年唇角的血漬蹭到了蘇韻的衣服上,蘇韻沒有在意,感受到他的顫抖,摸了摸他的頭:“奶奶沒用力。”
孟清淮嘴唇輕張,似乎是想要說話,蘇韻彎腰湊到了他唇邊去聽,孟清淮的手冰涼,緊緊握着她的手:“對不起……小韻,對不起,我不應該生病的……”
蘇韻深吸了一口氣,被他這話郁悶住,按照平常肯定一巴掌下去教訓他了,但這會兒碰一下都怕把他碰散架:“你又在胡說什麼啊,生病又不是你能控制的。而且今天的事情……是我做得不對,我沒和你解釋,他們是我朋友,是善意的嘲笑,不是在取笑我。”
孟清淮擰緊了她的衣服,仿佛并不在乎公園蘇韻的态度,更在意此時此刻蘇韻面臨的困境。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伏在蘇韻耳邊:“你和爸爸媽媽說,是我自己亂跑去公園的,你跑完步之後就一直在找我,隻是沒有找到我,都是我的問題。……知道了嗎,小韻。”
他用他不太聰明的腦子給蘇韻編造借口,蒼白虛弱,但眼神堅定,哽咽道:“不然奶奶又要打你了,我不想讓你挨打。”
——
孟清淮的胃一直不太好,但在所有人的印象裡,他也隻是有一點淺表性胃炎。
上一次發作,還是蘇韻大學開學時,因為沒帶他去江城,他在家裡鬧絕食鬧出來的。
距今不過四個月。但這一次住院,淺表性胃炎就已經發展成了重度糜爛和潰瘍。
賀燕和孟伯遠面對醫生的問詢時都是滿頭霧水,賀燕道:“這幾個月他都是和我們住在一起的,吃飯睡覺都挺正常的,也沒聽他說過胃不舒服。”
孟伯遠也道:“有沒有可能是這兩天吃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突然嚴重的?”
“怎麼可能,這些潰瘍點一看就是長期飲食不規律導緻的,而且他的胃有一定程度的萎縮,最近食量應該很小,甚至基本就很少吃東西。驗血報告也顯示低血糖和低血壓,營養不良已經很嚴重了,飲食絕對是不正常的,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的話,他可能有在自己催吐,不排除厭食症的可能。”
賀燕心頭一緊,腿都快站不穩了:“厭食症?”
“不确定,隻是一個可能性。”醫生一邊看電腦一邊道:“先住院觀察幾天吧,避免恢複期再出血。”
回病房時,孟伯遠一直在安慰賀燕。
“醫生還說不确定呢,你還懷着孕,别自己把自己吓倒了。現在最主要的是問一問小淮,他是不是真的吃不下東西,到底為什麼吃不下去,知道了病根才能對症下藥。”
賀燕眼睛裡全是眼淚:“這還用問嗎?他到底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們不是都心知肚明。”
兩人回到病房時,孟清淮已經睡了,蘇韻正在給他看吊瓶。
病房裡安安靜靜的,隻有清淺的呼吸聲。
賀燕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六個月,她扶着腰,坐到了蘇韻旁邊,一把拉過了蘇韻的手。
蘇韻微微一頓。
孕婦的體溫偏高,這樣握着她,像是一個慈眉善目的母親,準備和女兒聊一聊體己話。
“小韻,我們剛才問過醫生小淮的情況了。”
蘇韻怔忪:“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小淮之所以胃病這麼嚴重,是因為得了厭食症。”
孟伯遠和蘇韻同時都是一驚,但孟伯遠還沒來得及開口,賀燕就打斷了他:“小韻,從你把他送回來開始,他就一直吃不下東西。他是真的離不開你,我看得出來,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
蘇韻仿佛能夠猜到賀燕接下來要說什麼,她動了動嘴,嗓子眼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隻能任憑賀燕繼續下去。
“醫生說,如果他再不好好吃飯,胃穿孔大出血是遲早的事情。”賀燕眼底溢滿了眼淚,幾乎是在卑微地懇求她:“小韻,就當阿姨求求你,你再多陪他一兩年,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