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人回到前朝時,衆大臣站位泾渭分明,戰雲軒站在林丞相身旁垂耳傾聽,其他人的視線則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
見趙承璟回來,大臣們立刻站回自己的位置,緊張地等待他們的讨論結果,唯有林丞相雙眼緊閉,身體也有些微打晃,好像已經乏了。
趙承璟下意識看向宇文靖宸,發現對方也在看林丞相,但從他嘴角那抹弧度來看,他顯然認為林丞相這是認命了。
趙承璟輕咳一聲,高聲道,“衆愛卿,關于戰雲軒私藏黃袍,戰家窩藏包庇一案,朕已有定奪。戰雲軒謀大逆,其罪當誅九族,但朕宅心仁厚,念及戰家為開國重臣,戰雲軒屢立戰功,不忍一代豪傑化為枯骨。故責令戰雲軒卸去職位封号,交還兵權,戰家其餘人等判流刑,不累其九族。此外,特封戰雲軒為雲侍君,今後常伴聖駕,感念聖恩!”
滿朝文武雖已有心理準備,可聽到這結果還是無不震驚。
宇文黨羽擡頭看了看皇位旁側的宇文靖宸,見對方毫無反應也便紛紛閉上了嘴巴。而老臣派這邊的人個個面露愁容,卻也沒有進言,想是對這位皇帝十分失望。
戰雲軒面露悲恸之色,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停頓片刻才俯首磕頭。
“臣……草民謝主隆恩。”
他動作極慢,連趙承璟看去都有一絲不忍。
他自然明白戰雲軒有鴻鹄之志,乃當世豪傑。經此一事,也算名聲盡毀,對于年僅十八歲、人生平步青雲的少年将軍來說,的确是沉痛的打擊。
戰雲軒啊戰雲軒,以後你便會明白,生于亂世,名聲、威望這些都能失而複得,唯有親近之人的性命永不可挽回。戰家滿門英豪,折損于此是大興百姓不可計量的損失。
“皇上!老臣就這麼一個兒子,您這是讓我戰家絕後啊!請皇上收回成命!”戰康平痛哭流涕,頭嗑得咚咚響,連着身後的家眷也紛紛落淚。
趙承璟煩躁地甩了下衣袖,“哭什麼哭,大喜的事叫你們哭得跟奔喪一樣!戰雲軒承蒙聖恩,還讓你們戰家委屈了不成?”
戰康平聲淚俱下,“皇上,這何喜之有啊?老臣還不如死了,眼不見為淨啊!”
林丞相連忙上前進言,“聖上,既然戰雲軒要進宮服侍聖上,再留在刑部大獄隻怕沾上晦氣,沖撞了皇帝,臣肯請将戰家一應人等提審大理寺。”
趙承璟看了眼宇文靖宸,見對方暗暗點頭才道,“朕準了,退朝。”
說罷便丢下滿朝文武,一刻不願多呆地走了。
林談之連忙去扶戰家人起身,戰雲軒起身朝林丞相一拜,“謝丞相救我戰家滿門,此等恩德,沒齒難忘。奈何雲軒今後不能再為您排憂解難,隻能祝丞相大人前途順遂,願大興國運昌盛。”
“國運昌盛”這四個字讓林丞相眼眶發紅,喉中哽咽,說不出半個字來,隻得看向宮殿外的天點了點頭,“談之,走,走!”
他走得很快,仿佛這樣就不會看到侍從将戰家人押送的畫面。
*
下了朝,趙承璟便立刻回到寝宮,他眼前還是時不時會飄過一些字,所以他一路都是讓四喜攙扶着。
但是趙承璟眼下也顧不上管那些東西,連重生這麼離譜的事他都已經經曆了三次了,不過是眼前多了些字,隻要還不能要了他的命,他就得先想辦法解決眼下的事。
眼下戰雲軒的命是保住了,但事情卻還沒有結束,還有太多東西需要趕緊處理,光靠他一個人是遠遠不夠的。
趙承璟自然知道一些對他忠心耿耿的臣子,比如林丞相,但宮中眼線衆多,他絕不能貿然與老臣派的人聯絡,否則隻會給彼此招緻禍患,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要肅清宮人。
“這天氣真是熱,四喜快幫朕更衣,錦繡去弄些冰塊來,剩下的人去打水,朕要沐浴。”
四喜還未察覺到其他人都已被屏退,他才關上門便聽見趙承璟沉聲問,“四喜,你覺得戰将軍的事朕處理得如何?”
隻見趙承璟的目光和聲音又回到了之前去乾清宮路上的模樣,四喜隻覺得心裡好像有一群兔子在跳,皇上今日如此多變,讓人難以招架,現在居然還主動問他前朝的事!他一個小公公,怎能妄加評斷?
四喜想都沒想就撲通跪在地上,“皇上息怒,奴才哪裡懂前朝的事,聖上自有聖裁!”
“哦?今日不是你故意打翻茶盞,又拉朕去早朝,跟朕說了一路戰雲軒如何忠貞不二,就差把‘冤枉’兩個字寫在臉上了嗎?”
這話一出,四喜更是吓得頭都不敢擡,宮中四處皆是宇文大人的眼線,若知自己藏了此等心思,明日他便會出現在哪口廢井裡!
“皇上息怒!奴才沒有,奴才沒有啊!”
四喜不住地磕頭,許久才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歎息。
“夏榮德被罰,你姑且不必擔心隔牆有耳,這裡隻有你和朕兩人。你自幼跟着朕,是父皇将你賞賜給我的,朕登基後宮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朕已不記得哪些是老人,哪些是新人,又有哪些雖是老人卻已不是可用之人。”
“惟有你,是一直跟着朕的。且今日也是你冒死打翻茶盞将我喚醒,才不緻戰家滿門被屠。你雖是殘缺之人,但心懷家國大義,此等膽識便是軍營中的七尺男兒也當自慚形穢。若是連你都不願站在朕身邊,朕當真是不知道還能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