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一隻手将珍珠拉起來,“跟我走哈,不要吐我身上。”
“姐姐?你找到我阿娘了嗎,什麼不要吐?”
珍珠話還沒說完,謝煜就已經将‘嫦娥仙子’吃完了,将小棍随手一扔,拍拍手,将小孩甩到肩上,撒開腳丫子狂奔。
背上小孩被颠來颠去,聲音在風裡支離破碎:“姐......啊...姐姐...啊、啊啊啊.......”
謝煜重新回到河道口,把包袱重新拆成床單,搓了個繩索,把珍珠放下。
又将原本包袱裡面的糕點、水囊送下去,囑咐:“餓了吃,渴了喝,天亮之前不要出聲,天亮之後如果我還沒有回來的話,就喊人來救你。”
“不聽話你娘就不要你了,知不知道?”
珍珠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亮晶晶的,用力點了點頭,“那姐姐你要去哪裡?”
謝煜将洞口的雜草重新整理好,掩蓋蹤迹,起身才說:“我去搶别的小孩的糖人。”
街上落單的小孩比想象中更多,不到三刻鐘,她就又帶回來四五個小孩,都是和家人走散了的,被她撿到的時候要麼呆呆的在原地等家長,要麼無頭蒼蠅一樣亂撞。
時間緊張,她也來不及分辨小孩的具體年齡,看着瘦小、沒成年就全都拉過來了,有像珍珠這樣不過四五歲的,也有十二三歲、瘦的像猴一樣的。
她們聚在一起,叽哇亂叫地喊姐姐,吵得謝煜頭疼。
“姐姐!姐姐!”蹦哒得最高、最胖的那個大聲說,“我妹妹也走丢了!姐姐!我沒有糖人,但是她有,是大龍呢!”
“哇——”所有小孩都短暫地停下了亂叫。
“知道了,知道了。”謝煜揮揮手,又對那個十二三歲、被她強拉過來的小孩說:“我去找她妹妹,你是大孩子了,照顧好小朋友。”
猴一樣精瘦的小孩一看就在叛逆期,一臉不服,“我不是小鬼頭了,你又幾歲,憑什麼管我?”
“我十七歲又8個月,還是個預備衙役,我憑什麼不能管你。”
作為警校生、大學生,謝煜自覺自己是非常有資格管這群小屁孩的,怼她一句,又出發找胖小孩的妹妹。
今晚太混亂了,她一路找人,避開了好幾隻纏紅布的叛軍小隊和纏黑布的守軍小隊,不知不覺就來到了京城最大的商業街上,眼前一片明亮。
開闊的道路上鋪滿整齊的青色石闆,一整條街暗紅棕色的木質小樓上,米黃色的燈籠在倒春寒的風裡搖晃。
但隻是燈籠而已,怎麼會這麼亮?
她轉過頭,燃燒着的京城一覽無餘地出現在眼前。
道觀、酒樓、佛寺,全都浸透在火焰中,橙紅色的火光沖天,照亮大半冷藍色的天空。
逃跑的人群像褐色洪流一樣龐大,洪流中間卻有一個不動的、月白色的纖瘦背影。
那個人望着遠處燃燒中的道觀,安靜伫立,如蘆葦一般,隻有白色裙角和發絲被春天的寒風吹起、拉長、搖晃。
太瘦了,看起來就像生病了。
她的側臉露出來了,唇色淺淡,長睫烏黑,本是迤逦的長相,卻因為蒼白病弱的面色硬生生壓出幾分仙氣。
真好看,謝煜承認。
不僅好看,衣服上的暗紋還極為精細,一副‘世家貴女但素有佛緣,回京之日擲果盈車,從此作為京圈佛子被攻略、然後追妻火葬場’的高嶺之花樣子。
謝煜看了一會兒,擡腳就要走,卻瞧見街的另一頭突然露出半個馬頭和一柄帶血的樸刀來,樸刀上纏的是一條紅布。
是叛軍!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那位‘仙子’,發現人家一副安之若素、超凡出塵的樣子。
她怎麼不跑?!她不會認不得叛軍吧!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問題。
謝煜猶豫了幾秒,心想古代的大人和小孩怎麼都這麼讓人心煩,又想,反正都已經救了那麼多了,也不缺這一個大人。
于是咬牙沖過去拉住了對方的手腕。
她立刻被掌下的溫度冰了一下,但來不及在乎,就壓低聲音:“跟着我,我帶你逃跑。”
叛軍就在眼前,她腳步很快,橫沖直撞,又怕‘病弱仙子’跟不上,時不時回頭看看。
她最怕兩人掙紮起來、浪費時間,卻沒想到這人卻很溫順,也不驚慌。
雖然神色莫名,卻始終跌跌撞撞地被她拉着,跟在她身後。
居然還挺乖的?
謝煜跑到了兩棟酒樓之間狹窄漆黑、隻能容納一人側身的窄巷,把她推了進去,自己又閃身進去,擋在對方外面。
不多時,哒哒的馬蹄就來到了附近,謝煜屏住呼吸,看見那一隊叛軍身披利甲、手持锃亮的樸刀,騎馬而過。
剛要放心,叛軍的領頭人忽然轉頭,眼神如鷹,與她對視。
背上立刻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幾息後,對方收回了壓迫性的視線。
謝煜呼出一口氣。
想來深巷這麼暗,即使對方注意到了她們,也隻會以為是個躲藏的普通百姓。
她一邊回頭一邊解釋:
“現在是内亂,叛軍日後還想接手統治的,不會刻意針對普通百姓,但世家貴族對她們來說非常有價值,一定會抓。”
“你又長了一副看起來就很貴的臉,很容易被認出來的。”
她回過頭後發現,‘仙子’垂着眼,沒在聽自己說話。
順着視線,謝煜發現她是在看兩人的手,自己還牽着對方的手腕。
那手腕實在太過蒼白,甚至将不算黑的謝煜襯托出了一點小麥色。
又太過瘦削,使得謝煜的手看起來格外骨肉勻稱。
兩隻手,對比鮮明的緊貼着。
謝煜一下子收回了手,藏在身後,笑了一下說:“我叫謝煜,你叫什麼?”
對方慢吞吞地将視線收回,擡眼,視線在謝煜臉上巡回一圈後,才說:
“......我叫沈長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