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
幾近瘋魔的女人死死抓着宋聞溪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吼着。
此時的她約莫八歲,身子骨單薄瘦弱,比同齡人都要矮上好一截。
她漆黑的眼瞳無甚反應,呆呆地盯着女人扭曲的表情。
“你不該活着的!”
女人眼神更加狠厲,削瘦的手指覆上宋聞溪微微起伏着的脖頸,仿佛要按下那點生命的悸動。
她尖長的指甲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許多道紅痕,隐隐透着血絲。
宋聞溪稚嫩的臉上仍未出現異色,墨黑的瞳仁恍若一口枯死的舊井,深不見底。
斯時,那女人眼睛清明不少,柔軟的指腹輕輕拂過她火辣辣的傷口,眼中不斷湧出淚水,哽咽不止:“對不起,對不起,我又犯病了,溪溪,沒吓到你吧。”
宋聞溪對疼痛渾然不覺,上前抱住女人,青澀的聲音平靜沒有起伏:“媽媽,我沒事的,我原諒你了,沒關系。”
她的母親覃知魚是知名畫家,隻是婚後心氣郁結,患了病就此封筆。
躁狂期幾近瘋魔,對周邊所有人都有攻擊性,極易沖動、發怒。
緩解期稍正常些,但封閉自我,排斥異己,對任何事情都敏感,有自毀傾向。
偶有幾分正常,稍稍對宋聞溪表達些關愛。
今日便是覃知魚病症發作,恰好屋内又隻有宋聞溪一個人,于是她的矛頭便對準了宋聞溪。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父親宋可為常年出差忙于事業,隻會每個月打回大筆的金額,對她們母女的關心屈指可數。
覃宋二人并非兩情相悅,而是父母包辦的婚姻。覃知魚愛好畫作,心中向往自由,可她父母偏偏不許;宋可為喜歡的另有其人,但他的父母壓根兒瞧不上那人。
好巧不巧,他們二人的父母是商業夥伴,恰巧需要一段能夠維持合作的關系,早有将他二人湊在一起的想法。
雙拳難敵四手,覃知魚反抗無效,宋可為不敢反抗,一場婚宴,兩杯加了料的酒,就讓二人永遠綁在一起,困在婚姻的圍城裡。
第一年,宋聞溪出生了,可覃知魚卻高興不起來,仿佛她才是将自己困于一隅的牢籠。
因着孩子的關系,兩年、三年,兩人相敬如賓,尚存幾絲情誼;四年、五年、六年,三觀不合終于走向相看兩厭,不再存有一點真情……
覃知魚足足怨了四年,靈氣也被消磨殆盡,筆下再也畫不出半分鮮活,就此封筆。
第七年,覃知魚的父母出差的飛機意外墜毀,公司的股份全都落入宋可為的名下。
意外是真的意外,可那些股份的歸屬卻是明明白白的算計。
覃知魚不怨了,她的父母不過也是受人蒙騙,可她什麼也做不了。
宋可為似有覺察,但始終不敢反抗,隻得礙于愧疚,減少與她們母女見面的頻率,躲得遠遠的。
足足到了八九年,宋聞溪都八歲了,兩人依然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一年都難見一次。
這兩三年裡,覃知魚的精神狀況越來越糟,已經不是藥物所能抑制住的了。
索性她終于提出離婚,可宋聞溪的撫養權卻沒判給她,因着她有嚴重的精神疾病。
這是宋可為提出的理由。
最終,覃知魚獨自出了國,宋聞溪跟着宋可為生活。
不過一年,宋聞溪剛滿九歲,宋可為便又帶回來一個懷着孕的女人。
宋可為戴着一副無框眼鏡,五官輪廓柔和,眸子柔情似水盯着那個女人。
他唇角微微勾起,溫聲對宋聞溪說道:“聞溪啊,這是莊顔莊阿姨,或者你也可以叫她媽媽。”
宋聞溪木讷地重複:“媽媽。”
莊顔撐着腰身,笑逐顔開:“沒想到聞溪這麼親人,才第一次見就接受我做媽媽。”
宋可為眉宇舒展,聲音微微揚起:“我們聞溪可厲害了,回回考試都拿第一。”
他指了指莊顔的隆起的腹部,向宋聞溪介紹道:“聞溪,這是你的弟弟,我們打算給他取名叫宋原,你覺得怎麼樣?”
宋聞溪瞳孔一縮,猝然提高音量:“你不是我的媽媽,我也沒有弟弟,我的媽媽隻有……”
她話都未說完,便轉身回到房間,反鎖了門。
莊顔蹙眉,語調染上幾分哭腔:“聞溪這是不喜歡我嗎?”
宋可為耐心哄她:“聞溪還是個九歲的孩子,給她一些時間适應就好了。”
這一适應就适應了六年,十五歲的宋聞溪依舊沒有改口叫莊顔“媽媽”,頂多喚兩聲“莊阿姨”。
宋原也差不多五歲半了,明明已經到了上學的年紀,卻被莊顔溺愛得頑劣不堪。
他總是悄悄進入宋聞溪的房間,扯破她喜歡的玩偶,亂畫她完成的作業,偷拿她各種小物件……
起初她不想在意,直到這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她終于忍不住向宋可為告狀。
莊顔卻毫不在乎,将宋原護在懷裡,可憐兮兮道:“原原還是個孩子,他能懂什麼,而且你那些破爛東西能值幾個錢。”
她日日給宋可為吹枕邊風,向來懦弱的宋可為選擇了擱置,就是逃避問題什麼也不再管。
眼見着怎麼樣都無用,宋聞溪選擇忍了,她把心愛的物件藏在宋原碰不着的地方,将寫好的作業裝到書包裡寸步不離,隻要離開就将房間上鎖。
終于,減少了些丢東西的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