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生突然出現到暈倒,再到藥廬,紀景佳的意識一直都是清醒的,恍若靈魂出竅一般,周遭的一切她不僅看得見也都聽得清楚。
她隻是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無法言語也無力動彈。
陳白榆打開門離開了,她看到門外的血月光輝順着縫隙灑了些進來,略微有些暗淡。
時光緩慢流淌,天将破曉之時,一聲微小的蟲鳴打破了寂靜,因着異象而消失的各種聲音開始慢慢複蘇。
不多時,此起彼伏的聲潮就遠勝往昔,虎嘯之聲也再次響徹這片山林,一聲過後,嘈雜的混亂聲響好似再次被按下了暫停。
山君無事!
那青竹呢,青竹可還好嗎?回來了嗎?
坐在竈前矮凳上的長生喋喋不休地誇贊山君,諸如威嚴依舊寶刀未老雲雲,她想要長生出去看看,但任她如何努力地大聲喊叫長生亦是絲毫不覺。
終于——長生擡了下頭,眼含迷惑地看着鍋裡的她,突然大聲叫道:“姚玉璃!姚玉璃!你快來看看,甯兒是不是想說什麼?”
對!她想說......
姚玉璃湊近了側耳聽了會兒,輕“啧”一聲又仔細地盯着她的唇形瞧,終于會意,溫聲出言安撫:“青竹無事,莫擔心,它素日裡雖與山君有些不對付,但也隻是王不見王罷了,到底也都算是咱們家的,前兩日你不也瞧見了,那叫一個同仇敵忾呢,若它出事山君不會是這個嘯聲,你且安心。”
姚玉璃嗓音輕緩,暗沉有力,最是能定人心,盡管還未見到青竹,對于它無事之說也是信了大半,随後他交代長生明日午時再來一趟藥廬,取了針之後也離開了。
還是由長生背着她回房,踏出藥廬之時,遙遠的東方朝霞漫起,飽含生機的豔紅霞光逼退了血紅之光,持續了一天一夜的異象終于緩慢地消散于漫天晨光。
長生背着她,她的手腳都聳拉在外面,頭垂靠着也越過了他的肩膀。
他的肩背遠不如幼時覺得的那般寬廣了,她記憶的開端就是長生的肩背,那時候的長生就已經開始竄個子了,每日背着小小的她來來回回。
當時她人真的小,又瘦弱,所以一直覺得他瘦長的肩背挺闊,特别的安心。
現在她長大了,長生卻好像還被困在那些年一樣,變化不大。
唯有一樣變得徹底,現在的長生實在太能絮叨,一路都未停,從她小時候愛哭說到了紅翠二鳥,又從姚玉璃就愛捉弄人說到了希望她趕快好起來,還說待她成親之日要去給她主婚,嫁給明夷其實很不錯,明夷從小就特别喜歡她定會好好待她......
連給她拉好了被子蓋上就要走了,也能返回來坐在床沿颠三倒四地說上好一陣才離開。
終于清淨了下來了。
她心神一松,周遭突然就變幻了模樣。
是一座布局雅緻的小院,入目一片荒涼破敗,佳木良草盡數枯萎,小橋之下的流水也幾近幹涸見底,泥水混着枯枝敗葉鋪滿了池底。她所在的角亭上方還缺了一角,斜對着的一角也有些搖搖欲墜,底下坐了一個人。
紀景佳認得眼前這個人,他是明夷的舅父楊雲起,但卻不是前幾日所夢見的模樣,現在的他雖然看起來更年輕一些,但周身沒有一點身居高位的志得意滿意氣風發,仿佛被這小院的枯敗浸染透了,由内而外散發着消沉頹廢。
“哦?你方才所說是紀兄讓你前來?”楊雲起聲音嘶啞得好似斷弦硬拉,這孩童五次三番故作巧遇,還留下“明俪院”三字釣他上鈎,原是紀晚秋讓他來的嗎?
紀兄?父親竟和他相識?
她似有所感地看向了東邊,原先的空凳上多了一個男童,巴掌大的小臉上一片烏漆嘛黑,但她認得,這孩童是幼時的明夷。
明夷小大人般點了點頭,說:“他讓我帶來三個字。”
楊雲起:“哪三個字?”
明夷:“駱圍坡。”
一直沒骨頭一樣癱坐着的楊雲起猛地坐起了身,有些渾黃的眼睛瞬間泛起水霧凝結成珠,撲簌簌地砸在了石桌上,“他......不,你姓什麼?叫什麼?你今年幾歲?”
明夷有些不解他何以至此,但他信任紀晚秋,是紀晚秋親口告訴他可暗中接觸西秦的楊雲起,遂不做猶豫直接就答了:“秦,七歲。”
楊雲起淚珠落得更急,佝偻起了身子有些哽咽,“他還有,有何交代?”
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卻一派老态龍鐘之感。
明夷搖了搖頭,楊雲起略一思索也就明了,紀晚秋告訴了他姓秦,卻又沒告知他的名字,還特意讓他選在此處相見,就是把決策權完全交給了他。
而他内心真實的想法是想讓他就這樣隐姓埋名安度一生,秦不疑生性多疑又手段狠辣,到時别說他性命難保,整個楊家九族也會在頃刻間覆滅。
但妹妹臨終曾有言,這孩子又突然出現,想必是有所求,就問道:“你有何所求?”
明夷眼睛亮了一下,“你會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