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的一聲,琵琶一根琴弦斷開,隻剩餘音在空弦上戰栗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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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少監,事兒都辦好了。”
“崔淑妃那邊怎麼樣?”
“淑妃娘子可是大發雷霆,剛用完午膳,立馬把上官婕妤叫過去了,那小喜娘子也跟着一塊兒的。”
林歡見停下手中批閱的筆,垂着眸子,面容陰晴不定。
良久後擠出一聲冷笑:“收受了我的好處,還敢把我耍得團團轉,總該付出點代價。”
就算那張臉……但他可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
善人?
簡直可笑!
福來連聲稱是,又忍不住好奇問:“隻是,您怎地知道,崔淑妃一定會因此生氣?聖上臨幸個妃子,似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兒?”
“不是叮囑了你,一定要把上官溱是因琴藝得到聖上賞識這點傳出去嗎?你忘了去歲宮宴上,淑妃主動獻藝,聖上評價她的琴技的了?”
福來仰頭思索片刻,遲疑道:“似乎是……難登大雅?”
“崔淑妃喜音律,正好聖人也頗好此道,她本想投其所好,在聖上面前露露臉,可惜她空有愛琴之心,技藝卻實在拙劣,反倒惹了笑話。如今上官溱這一出,正踩在了她的傷疤上,你說,她會不會去找人撒氣?”
福來吹捧:“不愧是少監,心思缜密,料事如神!”
林歡見習慣了他的吹噓,面無表情地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正準備繼續忙手上的公務,突然看到一旁案幾角落的食盒。
倒差點把這東西忘了。
前幾日小喜将食盒送來放在案幾上後,便一直忘了處理它,直到今日晨間她又來了屋中,才想起來這東西還一動未動,若是被發現,難免不會多想什麼,隻能先把食盒留下。
随口吩咐福來:“你把那食盒裡的東西扔了,待會兒盒子給小喜送回去。”
“好嘞。”
福來幾步過去将食盒提起,感覺重量還不清,順手将蓋子打開看了看,面露驚訝。
眼珠子溜溜一轉,想到什麼,道:“喲,我還當是些殘羹冷炙,竟是一整盒這麼多精緻的點心,都還一動未動,就這麼扔了多可惜。”
林歡見忙着手上的事,頭也不擡,不在意地應了一聲:“若是覺得可惜,你自己吃了就是,随你。”
“那多謝少監,我可就不客氣了!”
福來嘿嘿一笑,拿起盒中的點心便往嘴裡塞,一邊吃一邊不停念着“好吃”什麼的。
屋中頓時充斥滿福來狼吞虎咽的咀嚼聲和不住口的誇贊。
林歡見冷聲:“别像是沒吃過東西一樣。”
“這小喜人看着呆呆的,沒想到手藝是真不錯。”
林歡見皺着眉頭将視線從文書上擡起,福來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裡的花生糕。
林歡見神情一怔。
那花生糕……
又想起那日小喜說的。
“宋州的特色小食”嗎?
自己幼時……那段模糊不清,久遠得已經想不起,也不願再想起的童年裡,他似乎也曾偏愛過這種東西。
這種又甜又膩的,吃了讓人身心愉快,從而短暫地忘卻煩惱,被安逸的假象侵蝕頭腦、麻痹心智的甜食。
福來見林歡見看過來,目光沉沉,卻又像是粘黏在了他手中的花生糕上,陪着笑臉道:“少監您要嘗嘗嗎?”
不知什麼時候,手中就被塞了一塊糕點。
林歡見這才回過神來。
皺着眉本想直接丢掉,但從手到鼻的距離,已經足夠他聞到糕點的香味。
花生混合着饴糖的絲絲甜意,還夾雜着幾縷若有似無的芝麻香氣。
鬼使神差地,不知是受什麼驅使。
或許是糕點的香味,或許是童年無憂無慮的那個他,又或許是眼前一閃而過的那個小宮女的笑臉,在笑着說“少監可以嘗嘗”。
林歡見拿到嘴邊,淺淺嘗了一口。
甜。
或許和小時候的一樣?其實他已經記不大清了。
從他耶娘去世,被那個畜生帶走之後,就再也沒吃過這種東西。
直到最後一口下肚,手上空了下來,林歡見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已經将整塊花生糕吃完了。
福來嘿嘿一笑,道:“我就說小喜手藝不錯吧,還剩幾塊,少監你還要嗎?”
林歡見方才稍霁的面色又沉了下去,下意識要開口回絕,話到嘴邊,卻又蓦地頓住。
他也不知他在猶豫什麼。
可能是真的甜食吃多了會把腦子吃壞吧。
沉默一瞬,終是低聲道:“放着吧。”
眼睑半阖,遮住了情緒,聲音亦聽不出喜怒。
“得嘞。”福來上前來将食盒放到林歡見的桌上。
林歡見怔怔地望着食盒裡的糕點,目光渙散,神思不知飄向了何處。
福來默默侍立旁邊,也不打擾他。
良久後,就聽林歡見突然問:“她們去崔淑妃那兒多久了?”
福來嘴角的笑意幾乎要咧到耳根,答:“有一個多時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