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而冰冷的房間内,一個男人正獨自下着棋。
還是當年的殘局,無王的白色棋子長驅直入,将騎士逼入角落。
“七年内戰,莫布裡的兵力已是消耗得差不多了。元帥之位終将空出一人。泰德不足為懼,凱瑟琳是個隻認利益的老油條,最大的威脅是狼人和老狐狸麼……”
他将手按在黑棋國王的王冠上,喃喃自語道。
“‘大總帥任期屆滿的最後三個月内,需由各在任元帥投票選舉出新任總帥。如自認有能力勝任大總帥一職,可投給自己。’哦,我喜歡這條。”梅佐藍登用指尖摩挲着王冠,感慨道:“當年給軍國立法的人真是天才。”
“真是不知害臊為何物。”房間内響起了Holz的聲音。
“不要總嘲諷我,我很脆弱的。”梅佐藍登不滿地說道。
“……狼人一定會投給老狐狸,老狐狸開局必有兩票的優勢。而泰德會投給自己。關鍵票在于凱瑟琳和新任元帥的選擇……局勢很撲朔呀,哈哈哈哈。”他幹笑兩聲,雙手交叉放在腹前,懶洋洋地癱坐在椅子裡:“好麻煩,幹脆直接幹掉老狐狸好了。”
“這做法太暴躁了。”
“天目衆扶植我這麼久,如果我這個傀儡不能如願以償的坐上大總帥之座,也許老狐狸真的會被幹掉。”梅佐藍登雙目微斂,冷漠地說道。
“其實你不希望他死,不是嗎。”
“是啊……當我統治這個國家時,他的才能是必不可少的啊。”
“隻是恐怕在統治這個國家之前,你的精神就崩潰了。上次的損傷還沒完全恢複,再加上‘那個’的後遺症……算是善意的警告,如果堅持不住的話,就提前把髓液用掉。”
“還不到時候,我還能堅持。”
梅佐藍登雙手托住額頭,閉上了眼睛。
正在這時,幾聲微弱的鳥鳴将他的沉思打斷。
“Misraden!Misraden!”
梅佐藍登站起身來,走到窗邊。籠中的鳥見到男人過來,努力撲棱了一下翅膀。
他将手伸進籠内——自去年起,他就不用再關上籠子了——因為布丁已經老得飛不動了。他用指背輕輕觸碰着鳥喙,布丁安心地閉上眼睛,用頭蹭了蹭梅佐藍登的手指。然後向前挪動身子,慢慢靠在男人的手背上,再也沒有了動作。
他的手就這樣安靜地放在籠内,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小小生物的體溫時,才将鹦鹉捧了出來。
居然……
毫無預兆的、就這樣擅自離開了他……
看着手中的鳥兒,梅佐藍登的心髒仿佛像是被抽空了一塊——突然,他感到周圍的空間在不斷旋轉扭曲,手中的鹦鹉瞬間破碎成一捧灰色的鳥羽,他想握住鳥羽,但在鳥羽飛散後,他握住的、卻是一個人冰冷的手掌!
冰冷的手掌向下滑墜,他下意識地緊緊攥住——但卻無能為力。他低頭,看向手掌的主人,瞳孔一縮,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拉……拉塞爾?”
躺在治療艙内的人嘴唇微啟,如同剛剛吐出最後的話語。白色的冷氣從治療艙内溢出,逐漸麻痹了他的雙腳。
“就像透明的棺椁。”
一個人出現在他的背後,垂老的聲音裡夾雜着深深的無奈。
“又是這個結局。”老者走到他的身邊,将治療艙蓋合。
“……卓德……”
“你還記得我,可是你卻忘了你自己。”
“我沒有……我沒有!”梅佐藍登頭疼欲裂,他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腦袋,跪在治療艙前——然而那些破碎的記憶卻怎麼都拼湊不完整!
用髓液吧……
腦海裡有個聲音在驅使着他。
用髓液吧……這樣就會解決你的痛苦……
“聽好了,髓液是你的第二條命,隻有在最危機的時刻才能啟用。”
梅佐藍登……
即使現在用掉髓液也沒關系……
這些年都沒有好好合過眼吧?
萬一西裡爾家族并沒有履行約定……
在你登上大總帥的那天……
不就是你的死期嗎……
“隻有你能完成我的夙願,但你隻要踏錯一步……我和西裡爾家族的努力就會付諸東流。”老者說道,“不要讓多疑占據了你的内心,你要相信西裡爾家族的後裔們。”
“也要相信你自己。”
“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一切……”
梅佐藍登……
梅佐藍登……
“梅佐藍登!!”
Holz的聲音硬生生地将他拖拽回了現實。
冰冷的地面。
感官逐漸收回,梅佐藍登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捧着布丁的屍體倒在地上,身體還在不自主地抽搐。
“用髓液吧。你的病發間隔越來越短了。為了以後的計劃,你必須恢複到全盛狀态。”Holz勸道。
梅佐藍登艱難地站了起來,将布丁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然後點燃一根煙,筋疲力盡的靠在牆上。
“那年我去神聖帝國将你解放,都是‘過去的我’計劃好的事情。過去的我知道自己遲早會變成現在這副鬼樣子,‘現在的我’隻需要執行就好了。”梅佐藍登狠狠吸了兩口煙,說道:“但是很遺憾,現在的我因為後遺症的緣故記憶出現了斷層,雖然還記得過去的事情,但那仿佛就像别人的記憶一樣陌生。所以啊,現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而愛上拉斯法爾納,也不是你們在我腦子裡寫好的程式,是我自己的意志!”
“所以呢,你要通過這種方式和過去的自己脫離關系?你知道你現在的精神力受損到什麼程度了嗎?”Holz挑聲問道。
“至少這份痛苦是為他而生的。”他将未吸完的煙用手指掐滅,皮肉灼燒的感覺讓他清醒了三分。
“你這個瘋子。甯可折磨自己也不願成為過去的傀儡。”
“我是個瘋子,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梅佐藍登半笑不笑地說道。
“我不是任何人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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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生的秘密在當今維度已無可解,我們應将目光放在更高的維度。’——我的天,你的學生真的很有思想啊,最近怎麼一直在提交這樣的論文?”
萊昂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用腳趾敲擊着鍵盤。
正在沖泡咖啡的卓德看到這一幕,不禁皺了皺眉。他轉過背,往杯裡丢了兩塊方糖,慢慢攪拌着咖啡說道:“大約是每天做空間壓縮的實驗有些膩了,開始胡思亂想了。”
“哦?聽你的語氣,像是很确定現在的我們做不到啊?”萊昂十分感興趣地問道。
“目前是做不到。”卓德頓了一下,又說道:“在倫理範圍内。”
萊昂揚眉,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摸着下巴,琢磨道:“提到永生,我覺得還是記憶傳承更加靠譜一些。我有時候就在想啊,究竟是靈魂給予了記憶的栖息地,還是記憶組成了人的靈魂?如果将A的記憶放入B的體内,那麼,B是不是就變成了A?如果A的記憶一直被延續性地植入到他人體内,那不也就是另一種理論上的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