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白色探照燈打破了塵封多年的黑暗,細小的灰塵顆粒在空中漫無目的地飛舞,濺在艙壁血迹早已變得漆黑堅硬。拉塞爾撥開駕駛艙内漂浮的碎片,慢慢向中央行去。
他殺過人,見過許多屍體,但都不曾給他帶來任何沖擊性的感覺,甚至連回想都不曾有過。當他看到主駕駛座上的人化作幹屍,左腿的腿骨僅剩下一短截時,他的腦海卻裡不斷閃現起林楓生前的面容——盡管隻是在黑匣子中看到的,但卻又無比鮮活。
那是一種真實的刺痛感。
他向着副駕駛艙的方向飄去。盡管隻有幾米遠,他的視距像是在無限的拉長,心髒被壓迫,有一柄小錘子在敲打着他的耳膜,雖然身處太空,卻猶墜深海。
他用手小心捧起破碎的太空服,一些灰塵被震了出來。他伸出手,但灰塵從被包裹着厚重太空服的指隙間溜走。他終于知道,駕駛艙内的那些同樣的灰塵,都是屬于這件太空服的主人的——他的生母,賽吉兒。
一張照片在他的頭頂飄過,他伸出手,接住了照片。
他看到照片中間笑容燦爛的灰發女人左右手分别挽着兩個男人,右邊闆着臉的男人嘴巴微張,似乎正在說着什麼;而左邊的男人并沒有看鏡頭,他的眼中隻有灰發女人,充滿了無盡的溫柔與愛戀。
他認得那個男人,正是年輕的西蒙·孔瑞昂。
拉塞爾将照片放進胸前口袋,用頭盔緊緊貼住千瘡百孔的太空服,仿佛有絲絲暖意從這零下二百六十度的真空中浸入體内。三十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完整。他誕生在這裡,被這個人保護,被這個人賦予了生命。但當他知道真相時,她已經化作了宇宙的塵埃,化作了冰冷的無機物。
“拉塞爾,你還好嗎?”赤焰有些擔憂地問道。
“我感覺到,很冷。”拉塞爾的聲音微啞,“像是受到了某種攻擊。讓我無力化,削弱了我的……判斷力和意志力。”他頓了頓,又說道:“我從未想到自己會有如此不堪一擊的時候。”
“擁有人心就注定會受到傷害。你也好,梅佐藍登也好,所有人類都是這樣。”
“……”拉塞爾閉上眼睛,低聲自語道:“我的父親名為西蒙·孔瑞昂,我的母親名為賽吉兒,我的教父名為林楓。如今活着的隻有西蒙一人,隻有他了。”
當年孔氏集團因以西蒙和母親賽吉兒的結合為恥,他們極力地掩飾,威脅、打壓着媒體。沒有任何地方存有關于母親的内容——相貌、姓名、種族,就連當年的W先生也沒查到。隻是拉塞爾并沒有為此感到憤怒和怨恨,相反,他還有些慶幸。在當今星盟中,孔氏家族處于舉足輕重的地位,天目衆必然會暗中搜集所有成員的資料。孔氏集團的做法,恰恰救了身為三相體的自己一命。
直至現在,拉塞爾才知道自己是經過多少巧合才走到了今天。也許就像林楓所說,自己的身上,說不定真的有着奇迹。
隻是……
就算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誰,他也不能去聯系西蒙。因為這是屬于他的戰争,由他開始,由他終結——不屬于尼祿,同樣也不屬于西蒙。
“赤焰,毀掉黑匣子。”拉塞爾最終還是下了決定。
“這樣這的好嗎?”赤焰知道他的想法,但還是有些不忍。
“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第二個人知道我來自哪裡。”
拉塞爾松開手,強迫自己割斷心中滋生的眷戀,讓太空服與自己的身體分離。他取出采集袋,将母親殘留在頭盔中的骨灰收集起來,随手拾起金屬殘片,又飄向了林楓的屍體。他在腿骨處用力一敲——冰冷而脆弱的骨骼像玻璃般破裂,化為齑粉。
他将兩個采集袋攥在手裡,放在心口的前方,又從空間口袋裡掏出了冷火硝石——在近乎絕對零度的環境下,硝石迸發出幽綠色的火花。他最後看了一眼紅葉的駕駛艙,丢下手中的硝石,頭也不回的離去。
遠處,大廠正看着目鏡,悄悄舉起了光束步槍。
“出駕駛艙就是你的不對了,小子……”
“你說的沒錯。”
頻道裡突然響起了一個雄厚而充滿磁性的陌生聲音。
“戰友遊戲結束了。”
隻見赤焰架起了蓄滿能量的離子炮,直接鎖定了巨角犀!
“怎麼可能!駕駛員明明在外面——不對,你是誰?!”局勢翻轉,護盾的殘存能量根本防不下離子炮的攻擊!大廠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那台火紅色的機甲是如何活動的!
“我很高興你會對我出手。而不像那些天真的人,覺得隻要并肩作戰過就會成為彼此信任的夥伴。”拉塞爾在僵持中不慌不忙地坐進了駕駛艙,将采集袋保存起來。
“看來你遇到過那樣的傻瓜。”大廠冷笑一聲,并沒有放下手中的槍。
梅佐藍登的臉一閃而過,令拉塞爾心生不快。
“動手吧,灰鴿子。”
大廠擡了擡臉,毫無畏懼地說道。
綠色的粒子激光直接射中了巨角犀,大廠的視野一片雪白,随後陷入黑暗。
然而,爆炸的沖擊并沒有像預計般準時到來,十幾秒後,大廠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些光亮,那是機甲應急燈發出的光。
他意識到,剛才隻不過是由于強光而陷入短暫失明罷了。
屏幕漆黑,操縱杆毫無反應,意味着整個機甲陷入了癱瘓。
“為什麼!!!”大廠憤怒地捶了一下操控台:“為什麼不殺了我!!”
“你被俘虜了。”
艙門内凹,劇烈的撞擊感來襲,失去AI保護下的大廠受到了直接的物理傷害。他口鼻溢血,在昏厥前,聽到了來自煉獄般冰冷徹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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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的、耀眼的陽光虛化了周圍的景色。直到三秒後,藍天、白雲、麥田才由虛轉實。
“爸爸,看!我的新帽子!”
遠遠的,一個穿着格紋裙子的小女孩跑了過來。
他像是剛睡了一個飽滿的午覺,渾身軟綿綿地坐了起來,用自己的臂膀攬住了飛奔的女孩。
“我的小甜心,這是向日葵嗎?”他用手摘掉女孩頭上的“帽子”問道。
“嗯!裡面的果實就像爸爸的胡茬一樣硌腦袋!”女孩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
“這裡面的小胡茬可比爸爸的好吃多了,晚上媽媽炒給你吃。乖,去幫祖父再多摘一些。”一名婦女抱着果籃走了過來,彎腰整理了一下女孩的頭發,然後又親了親她的額頭,“乖,去吧。”
“嗯,好的媽媽!”
女孩抱了一下母親,蹦跳着跑了回去。
“聽說你得到了元帥的提名,現在你也是元帥的候補人之一了。親愛的,你那麼年輕,我真為你感到驕傲。”婦女坐在他的身邊,捧着他的臉頰,深情地說道。
“這一切的成就都是微不足道的。因為你是我的動力,阿芙特米爾——讓那幫不能□□的老家夥們羨慕去吧。”他盯着面前女人翠綠色的眼瞳,微微偏頭,溫柔地吻了下去。
“哈,”吻到一半,阿芙突然笑了出來。
“怎麼了?”他低聲問道。
阿芙臉頰熏紅,幸福的笑中帶有一絲羞怯:“你知道嗎?你現在渾身散發着燃燒的伏特加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