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拉塞爾失蹤後，葉流便接替了他的所有職責，包括培養尼祿和洸明。最初葉流是想把他們接到家裡生活的，但洸明很強硬地拒絕了他的好意。葉流明白洸明心裡想的是什麼，他們彼此都需要空間，隻是出于責任心，葉流必須要了解兩個孩子的近況。

經過數次談心，洸明終于退讓一步，答應葉流每周末都會帶領尼祿去他們家吃晚飯。偶爾沙迦朵娅大廠等人也會加入聚餐——失去了拉塞爾就等于失去了主心骨，他們必須重新整合起來，适應并接納葉流臨時的統治。就這樣持續了三年。

“尼祿，聽說你開學測試總共考了一百五十分？”葉流将筷子搭放在筷架上，拿起餐巾，慢慢擦着手。

尼祿低着頭，用手輕輕撓着有些發熱的後頸，讪讪笑道：“是我沒學好，大伯。”

葉流的臉瞬間寒了下來，他握住水杯，骨節突出，看得出很是用力。所有人都沒吭聲，隻有葉一鳴看了眼坐在身邊的爸爸，又看了看洸明，皺起眉，開口喚道：“父——”

剛喊出半個音節，小腿猝然吃痛。葉一丹收起腳，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微微搖了搖頭。

葉流舉起水杯漱了漱口，壓住心中的火氣。又說道：“天文零分，理化十分，生物二十分，數學三十，通用語四十，史學五十。真的是非常好記的成績。好記到讓我懷疑你是不是故意這麼做的。”

“不是的，大伯。”尼祿抿嘴笑着，将頭埋得更低。

葉流胡亂撥弄着手邊的面闆，按下“果盤”的選項。餐桌上的果盤自動滑到眼前，他拿起一顆藍果，丢入口中，邊嚼邊問道：“聽說你最近總往卡爾那裡跑……我在想，是不是上學這件事太耽誤你時間了？所以你要給我點小暗示？”

尼祿握着叉子的手顫抖了兩下，笑意漸收。

“吃飯呢，差不多就行了。”藍将手輕輕搭在葉流的腿上，柔聲勸道。

葉流神色複雜地看了尼祿一眼，最終沒忍下心來高聲喝斥。

“……氣都氣飽了。”他淡淡的撂下這句話後，起身離桌。等葉流上樓後，藍也站起身來，扶着手杖對在座的四個孩子叮囑了幾句，跟着上了樓。

葉流走進二樓的套房，坐在沙發上倒了滿滿一杯酒，仰頭灌入喉中。他的骨齡隻有二十五歲，方步入青年，還有大量的時間供他磨砺、成長。但替代拉塞爾成為“灰鴿子”後僅僅三年，便已讓他面顯蒼色。

“你太嚴厲了。”藍推開門，慢慢走到葉流身邊，靠着他坐了下來。

“接下來你要說‘他們還是小孩子’‘他們現在很脆弱’，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葉流語氣上很不耐煩，但神色間卻充滿了溫柔。

“然後你會告誡我‘這是溺愛’。”藍摘下眼鏡，閉着眼睛笑道。

“‘我必須要狠下心來，否則将來等拉塞爾回來的時候，我沒辦法面對他’。”葉流的聲音和藍的聲音異口同聲地疊在了一起。

葉流無奈地搖頭：“關于孩子的事情，我們之間還需要溝通了嗎？”

“我擔心的不是尼祿。”藍說道：“我擔心的是洸明。他對尼祿的守護……有些過分的偏執了。你從天水星回來後，他看你的眼神就完全變了。哪怕你一人分飾兩角，對外界隐瞞拉塞爾失蹤的事實……”

“畢竟最大的受益者是我。這才是不争的事實。洸明還小，看問題偏激些也正常。”

“你應該和他好好談談。”

“我會抽時間的。”

“最好是今晚。不要遇到洸明的事情就拖，你們需要溝通。”

“我今晚要處理沙迦和斛鬥交上來的文件。”

“斛鬥？你怎麼——”藍有些驚詫。白依死後，拉塞爾便讓斛鬥卸任待機。哪想到葉流又重新啟用了斛鬥，而且還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

“我也需要值得信任的部下。”葉流敷衍地解釋道。

“我很同情斛鬥的遭遇，但他的精神狀态很不好。拉塞爾讓他卸下副官職務是有道理的，我不希望拉塞爾回來後——”

“也許你可以這麼樂觀，我希望每個人都如此樂觀。但唯獨我不可以，我必須要往最壞的方向打算。”葉流的聲音變得不可反駁：“代替他維持這裡的一切，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嗎？他不在後，我安撫大廠安撫了整整三個月！我還要在公共場合扮演‘灰鴿子’，讓所有人都堅信拉塞爾還活着！這裡的一切都是靠他維系的，你敢想象如果人們知道他不在的後果嗎？答案是，我一步走錯，整個自由區将會土崩瓦解！我必須要依靠雷霆手段來鞏固‘灰鴿子’的權利，這樣就算出現最壞的情況，我也能控制住局勢！”

葉流每說一句話，藍臉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他推開葉流，指尖發涼。

“我……我理解你的所有難處。我隻是沒想到，你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他的死亡為前提……”

“在我們每次行動前，他都會制定出詳盡的計劃。唯獨這次沒有。”葉流強行抱住藍，拍着他的後背，安慰道：“我不得不這麼做。他選擇了我，是因為他相信我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你和他不同。他天生就沒有感情，所以他才能成為一個完美的統治者。而你……我不希望你為此扼殺自己的情感。”藍的眼眶發紅，聲音變得哽咽。他知道葉流現在承受着多大的壓力，但他卻無法為葉流分擔絲毫。長久的壓力注定會改變一個人。不祥的預感在藍心中升起——他隻期盼拉塞爾能快些回來，他們每個人都受夠了這樣的生活。

藍緊緊抓着葉流肩胛處的衣料，将頭埋入對方的頸窩，低聲說道：“我愛你。”

葉流眉頭緊擰，眼中流露深深的痛楚。

“我也愛你。”

入夜。

送走尼祿和洸明後，藍坐在光腦室内，快速敲打着鍵盤。雖說他早已做過調查，但今天和葉流交談後，心中又新添了一些疑惑。

按葉流所說，拉塞爾每次行動前都會給他留下信息。此次他借葉流的權限登入暗網，翻出了以前的行動檔案，發現确實如此，并且備用方案比首選方案更加複雜詳盡，考慮得極為周全。他又打開了天水星的行動檔案，反複核對。作戰方針确實出自拉塞爾，還包含了他手寫的備案文書。上面有着葉流和昆西的訪問代碼，和三年前一樣，毫無任何異常之處。

暗網的源代碼是他和保護者們一起編寫的，但後門隻有他自己知道。如果說有人能篡改内容的話，除了他，就隻有更加頂級的駭客了——比如W先生。可是暗網開設在死亡星域的局域網上，遠在他星的W先生縱使有天大能耐也不可能動手腳。

難道當年拉塞爾不辭而别後，真的出了意外？

藍反複核對着每一行字，他無法相信拉塞爾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一走了之。直覺告訴他拉塞爾沒有出事，因為保護者還在這裡運作——

等等，保護者？

作為維護自由區安穩的幕後組織之一，他們本身的目的就是保護拉塞爾，而非“灰鴿子”。按理來說他們和自由區之間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但這幾年來，為何還幫助葉流掩蓋真相？僅僅是因為當年W先生說過的“拉塞爾還沒有死”嗎？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拉塞爾的行為就和檔案内的記錄相悖了！

因為那些檔案，實在是太過正常了！

正常到“仿佛拉塞爾根本沒考慮過自己會出意外”。

拉塞爾絕對不是這樣的人。除非他真有留下暗示，卻被什麼人抹消掉了。

目的是什麼？

隻為攪渾自由區的水？讓葉流背上罵名與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