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的周圍有一片低矮的住房。
說是住房 ,其實是老舊廠區改的。
灰白色的斑駁牆面上攀着一大片爬山虎,鏽迹斑斑的窗框嘎吱作響。
剛下過雨,坑坑窪窪的地面上有不少積水。
一瘸一拐的人影小心翼翼地在潮濕的小路上走着。
是張引羊,她剛下工。
前些日子她在電子廠做工,她經常做些小偷小摸,偷偷摸些小零件出去賣。她自以為做得隐蔽,沒有人會注意到。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
她被辭退了。
沒有廠會要一個手腳不幹淨的員工,在鎮上沒有人用她。
歇了幾天,她隻好來到鄰鎮碰碰運氣。
她順利在服裝廠找到了工作。
在染料間工作,染料熏得人頭腦發昏。盡管帶着層層口罩,一天下來鼻孔裡都是鮮豔的顔色。
就算這樣,一天下來的工錢還是少得可憐。
身上淋了雨,風一吹,渾身發冷。
她攏了攏身上單薄的衣服,繼續往前走。
身後似乎有另一個人的腳步聲,但是回頭望時,什麼都沒有。
她又走了兩步,身後的腳步聲更加明顯。
對方好像是故意暴露自己的行蹤似的。
她加快腳步,身後的腳步聲也加快了。
張引羊開始奔跑,一瘸一拐地向前奔跑,水塘裡的積水飛濺。
隻顧着奔跑的她沒有顧及腳下的泥濘,被打濕的泥土是那麼濕滑,她眼看着自己的臉與路面越來越近。
就在她即将跌倒的那一刻,她被人一把拉住。
還沒起身,她就被反身制服住。
“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隻是有點事想要問你,我們想要一個真相。”
聲音從她背後響起,是斂谷的聲音。
張引羊閉眼,她說,好。
“好!”
十多年前,張牧牧總會這麼雀躍地答應張引羊一個一個請求。她會把手上的雞蛋餅讓給張引羊,在做遊戲時,她也會同意張引羊擅自修改規則。
盡管張牧牧比張引羊小上一兩歲,但是她看上去卻比張引羊懂事不少。
“好,我們說定了,我們待會去幫斂谷做雞蛋餅。”
張引羊很喜歡和縱斂谷與張牧牧玩。縱斂谷比張引羊大一些,張引羊自然而然把對方當作姐姐。而張牧牧一直縱容着她,她也常常忘了對方比自己小,不由自主把她也當作姐姐。
可以說,張引羊依賴着縱斂谷和張牧牧。
“斂谷,我們來幫你了!”
張引羊拉着張牧牧歡欣雀躍地朝縱斂谷跑去。
縱斂谷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她說:“你們不是來幫我的,你們隻是饞了。”
被說中的張引羊也一點不羞愧,她嘿嘿笑了起來。
她看見縱斂谷又打了一個雞蛋,在碗裡打勻,分成兩份。這是給張牧牧和張引羊準備的。
“斂谷,我們好喜歡你呀。”
張引羊聽見縱斂谷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于是張引羊又嘿嘿笑了起來。
“斂谷,你說你為什麼叫縱斂谷呢?你看,我叫張引羊,小牛叫張牧牧。我們都姓張,你為什麼叫縱斂谷呢?好奇怪。”
張引羊問,她一邊說,眼睛卻一點不離開那個香噴噴的雞蛋餅。
縱斂谷頗為不屑地看了張引羊一點,張牧牧搶先回答,她說:“我知道為什麼!院長說起過,斂谷姐姐的襁褓上有個‘縱’字,這可能就是她媽媽的姓!小羊,我們是和院長媽媽姓的。”
張引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說:“那斂谷就不算院長媽媽的孩子嗎?”
話一出口,她立馬發覺自己說錯了話,因為她看見斂谷的眉毛皺得更緊,手上的小鏟子惡狠狠地把雞蛋餅切成幾段。
“斂谷……小羊她不是這個意思……”
張引羊聽見張牧牧在安慰縱斂谷,但是她全然沒有聽進去,因為一個絕佳的想法出現在了她的腦海裡。
“小牛、斂谷,我們三個結婚吧!”
話音一落,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鍋鏟與鐵闆碰撞的聲音、小牛的說話聲……
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隻有張引羊沾沾自喜的聲音:“那天我們在電視裡看到的,結婚了就是一家人。我們可以永遠睡一張床、永遠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一輩子生活在一起!那句話我還背下來了,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無論是健康還是疾病,我們永遠都要在一起。”
張引羊興奮地說完,依舊沒有人說話。
鍋鏟在鐵闆上摩擦,雞蛋餅被攤好了,她和小牛一人接過一個。
“神經病。”她聽見縱斂谷這麼說。
然後縱斂谷轉身就走。
隻有她和張牧牧留在原地。
“斂谷為什麼生氣?”張引羊咬了一口雞蛋餅。
“不知道。”張牧牧嚼着雞蛋餅口齒不清地說道。
張牧牧牽着張引羊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院長媽媽,院長媽媽聽完哈哈大笑。
院長一邊擦去眼角的淚水,一邊摸着眼前的兩個孩子的頭。她笑着向兩個孩子解釋什麼是結婚。
院長又揉着笑得發酸的臉頰,她說:“小牛、小羊,不是結了婚就算一家人,而且就算不結婚,你們也是一家人,我們都是一家人,知道了嗎?”
後來,張引羊和張牧牧是在屋頂找到縱斂谷的。
那正是傍晚,太陽點燃了半邊天空,連雲朵都是鮮豔的火紅。
斂谷和小牛都是那麼漂亮,張引羊在心裡默默感歎。
張引羊和張牧牧在縱斂谷邊上坐下。
“院長說就算我們不結婚,我們三個都是一家人,我們三個的關系比電視上那些還要厲害呢!”
張引羊興奮地握緊了拳頭在半空中亂揮,惹得張牧牧哈哈笑了起來。
又沒人說話了,她們隻是看着遠處的天空,什麼都沒有說。
她們看着太陽慢慢下落,看着天空越來越暗,直到一片漆黑。
“诶?如果要結婚的話,斂谷、小羊,你們會和誰結婚呀?”張牧牧突然問。
“啊?”
張引羊一下子被問倒了,除了院裡的孩子們,張引羊幾乎沒有接觸過外人。她一下子也想不出一個心儀的結婚對象來。
“結婚麼?”縱斂谷好像認真思考了起來。于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話不能太多,要安靜一點……要聰明的,學東西要快……”
縱斂谷撐着腦袋,十分認真地思考着。
“最重要的是,要完完全全知道我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