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調完浮鳴賀如和六仁之間的緊張關系,雷昭廷把行動計劃大緻跟他們兩個講了講。
兩個人對于幹翻黑心商人這件事情表現出相當配合的态度,甚至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地排練起了行動場景。
一番沙盤演習之後,雷昭廷懷着欣慰的心情回到休息艙。
他剛推開休息艙,就看到換了衣服的亞森坐在桌前。
亞森顯然是剛剛給受了傷的那隻手纏完最後一條繃帶,桌子上還散落了一些零星的醫用包紮布,和墨水瓶似的藥酒。
從潦草的繃帶包紮方式可以看出來,上将對自己的傷口不是很有耐心。但是糟糕的繃帶綁法沒有埋沒那隻修長優雅的手,反而更添上某種令人驚異的美感。
“我幫你重新弄一下吧。”雷昭廷拉開他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長腿無意中碰到他的腿,兩個人都沒有挪開。
“沒事,這樣就行。”亞森彎了彎纏滿繃帶的指關節,端詳了片刻,對自己的作品接受良好。
雷昭廷的視線始終落在亞森的手上,仿佛也想要纏繞那五個疤痕密布的指尖似的。
他的聲音忽然放輕了些,似問又似陳述,“那場戰役很驚險吧。”
上将險勝的那一戰其實有一個特别的名字,叫“第一戰”。
自從星際大航海時代以來,窺探到了人類文明的域外勢力就層出不窮地進犯着銀河系的這片星壤。人類也漸漸意識到獲得外星友誼不過是幼稚的空想,于是一次又一次在失望中反擊,一次又一次在反擊中成長。
始終讓全人類感到無比慶幸的是,系外生命沒有他們想象得那麼“先進發達”。星際裡的所有種族好像都在同一起跑線上,雖然腿的數量不一,但開跑速度剛好都大差不差。
人類既艱難、又可以說是遊刃有餘地,一邊抵禦外敵,一邊内讧,從大航海時代奔向埃塞王朝時代,然後經曆暴政、動蕩,一直到相對和平的現在。
盡管星際之路波折坎坷,但人類不能不感到慶幸。他們想,那些彈指之間便可毀滅一個文明的星際勢力也許離銀河系太遙遠,也許壓根不存在。
直到“第一戰”。
那次的域外勢力所駕馭的科技是對人類物理學的挑釁。數十個自由星還來不及展開防禦就被吞噬,帝國引以為傲的天堂防線更是直接被撕裂。
如果上将沒有防禦住那一次進攻,也許整個銀河系都會陷入黑暗。
這一戰被稱為“第一戰”,正是人類在借此提醒自己,要想在星際間生存,就永遠不能怠慢發展進步。
而對于“第一戰是否驚險”的問題,上将隻是略顯敷衍地應道:“嗯,有點。”
亞森自己心裡并沒有把這場戰役拔高到那樣的程度,他微微皺了皺眉,“相比共和,更靠近銀心的帝國過得太安逸了,是我輕敵,行動上慢了一步。”
雷昭廷回想了下戰術複盤裡看到的場景,搖搖頭,“以那樣的進攻姿态,你的反擊能做到寸步不讓的程度已經非常難得了。”
亞森用纏着繃帶的指尖在桌面上畫出了一個空氣攻防圖,“當時他們是從防線側翼沖過來的,我帶着六翼正面迎擊,但如果我的防禦屬性再強點,來得再早一點,我就可以在正面防禦,兩側攻擊,這樣能夠最大程度避免損失。”
雷昭廷打量着他認真的側臉,不由笑得露出白牙。
這個人,身懷銀河系最具鋒芒的精神力,還要抱怨自己的防禦屬性點得不夠多。
他的語氣無奈極了,“你太貪心了,上将先生。”
“你所說的備選戰術,比較适合防禦屬性滿點的我來用。而你所選的戰術,是最能發揮出‘星刃’攻擊力的戰術。”
在複盤“第一戰”之後,哪怕是共和嘴嘴硬的人也不得不承認,亞森不僅是帝國的上将,更是銀河系對外的“鋒刃”。如果上将沒能守住帝國所在的半邊銀河系,共和也難以獨存。這也是盡管兩個大國默默較勁兒,但始終默契地不将槍頭對準彼此的原因。
殘酷的星際時代就是這樣——
外有死敵,内無二心。
亞森也笑了,眼眸微彎,向來不可一世的高傲眉目顯得溫柔了幾分,聲音低沉輕緩,“我确實貪心了些。”
休息艙内陷入半刻寂靜。
上将感覺到雷昭廷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發呆一樣,不由側頭問道:“怎麼了?”
“沒,沒什麼,我去洗漱。”雷昭廷錯開視線,起身就走。
上将趁他不在的時候又換了一身淺棕色便服,香草味依舊,領口端正,一對纖長的鎖骨隻露出來兩道對稱的弧線。他笑起來時脖頸微垂,側臉完美得像美術館裡陳列的剪影,皮膚白皙,瞳孔紫寂,将艙内安寝的燈光都襯托成了奶油色。
然後他用那樣的聲音說他“确實貪心”。
雷昭廷的喉結克制地滾動了一下。妄念在深夜裡如同草種遇春,心底被刻意忽略掉的東西就這麼破土而出。
而宇宙之中處處是深夜。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像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又像海盜船一般來回搖擺,熱鬧得像一個哪怕沒有客人也不知道打烊的遊樂園。
再晚一步,他都懷疑自己要脫口而出一句表白。
表白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吓得上将先生對他從此敬而遠之就不劃算了。畢竟二十二歲的那次“教訓”實在是太深刻了。
“耐心,耐心,耐心。”他重複對自己強調道,無意識地邁着軍步,一臉正氣地路過自己的貓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