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者号。

“烏賊而已，英加不會察覺不到。按她的性子，聯系不上我們的話，應該會選擇時機主動攻擊。”亞森站在駕駛艙裡，皺起眉頭，目不轉睛地看着紅腹号。

那艘飛船除了暗紅色腹部以外，通體純白，如同一隻優美的鳥在星際之間遨遊。

“以西結不會阻攔她，甚至可能會催她盡早動手。”上将的聲音越發嚴肅。“我們得在英加動手之前重啟，不然敵人會被她的火力吸引去，那樣她和以西結的處境就危險了。”

雖然上将人還在膽小者号裡，可心思卻已經飛得杳無蹤影。

雷昭廷觀察了一會亞森的神色，然後才垂下眼睛，發出一聲自嘲的笑，帶着某種酸澀的諷意。

他調出飛船的控制面闆，指尖在啟動開關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始終沒有徹底按下去。

烏賊飛船的“觸手”融合了殘忍的生物改造技術，能夠麻痹目标飛船的一切電子回路。哪怕是軍艦如膽小者号，與其硬碰硬都難以占據上風。

所以他在發現烏賊的第一時間就關閉了飛船的運行，準備等觸手纏上膽小者号時再重啟防禦網，通過這種方式将觸手“斬斷”。

雷昭廷的聲音沉着，叫人聽不出醋味，“放心，烏賊本來就是沖我們來的，不用擔心你的卿相先生。”

“我們應該擔心的是，敵人到底是用什麼手段削去了我們的精神力。”

自從人類進化出精神力以來，這種力量就如同人有四肢一樣天然存在。盡管人與人之間的天賦差異可謂是天差地别，但哪怕是最“無能”的人，也都起碼擁有那麼一丁點兒精神力。

軍方和學院從未停止過探索精神力的起源與極限，但所有人都未曾設想過，這份與生俱來的天賦竟會在某一天毫無征兆地消失殆盡。人類好不容易進化出了翅膀，怎麼可能在飛翔時突然退化回陸地生物？

對于用慣了精神力的軍人來說，這種感覺就如同突然忘記如何呼吸。心理承受能力低一點的戰士，可能會在霎時間生出自殺的沖動。

浮鳴和賀如的心理素質已經算是比較強悍的了，但是他們兩個剛才的模樣看起來比暈船的六仁還要糟糕。

亞森倒是适應良好。他摩挲着右手的繃帶，輕笑了一聲，回答道：“也許是什麼新型武器吧，但也說不定是那群反進化論者的祈禱終于感動了他們的‘神’。”

雷昭廷像是被他的冷笑話冷到了，無奈地看他一眼。

艙門突然被叩響。

兩人一同回頭看去。

賀如蒼白着臉站在門口，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她的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就好像是為了掩蓋某種更深的不确定，“将軍，病毒已經寫好了，随時可以反向輸入。”

“浮鳴也已經鎖定了烏賊的主副艦，一旦飛船重啟就可以立馬展開反擊。”她的語速随着叙述逐漸加快，似乎十分急切地想要剿滅烏賊。那雙眼中的光幽深又炙亮，毀滅欲和希望并存。

雷昭廷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精神力“失靈”，對于人類來說，就好比昆蟲被拔掉了腿。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事情，人類心底最深的恐懼是——被拔掉的“腿”不會重新長出來。

他和亞森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對彼此點了點頭。

然後他起身，對賀如說道：“待會亞森負責重啟飛船，你們兩個跟我行動，切忌急躁。”

他在最後四個字上加深了語氣，這讓賀如不由擡頭看向他。

對上那雙鎮靜的深色眼眸時，賀如摹地止了呼吸。

她的心緒忽然安定了一些，下意識立定，行了個軍禮，回答道：“收到，将軍。”

亞森看着這一幕，神色莫測，不知道在想什麼。

片刻後，他才回神，将注意力放在全息視野裡。

烏賊的“觸手”正在逐漸包覆住飛船外側，如同漆黑的絞殺藤一樣，隐秘而強勢。

如果是一般的飛船，此時基本上就已完全失去任何自衛或者反擊能力了，哪怕啟動防護罩，也難以對這數十條超合金觸手造成任何傷害。

但這是膽小者号。

那層軟質金屬外殼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防禦屬性加持，能夠通過以柔克剛的藝術巧妙地化解任何緻死攻擊，同時，其本身又能夠傳導難以想象的能量，給防禦網配備上斷頭鍘般的鋒芒。

遠處的紅腹号也已經啟動所有的武器裝備，黑洞洞的火力輸送口對準了烏賊的戰艦，而敵人們也毫不相讓地亮出了自己的炮孔。

别動手啊，英加米勒。

他在心裡念道。

他的這位一翼衛隊長行動最是果決，一旦下了決心就會以最高的效率去執行。按照她的一貫節奏，現在大概已經在制定航線，準備在開火的同時沖過來解救膽小者号了。

“精神力失靈”的心理幹擾能拖延她多久呢？二十秒鐘？

不過也足夠了。

亞森輕輕撥動着控制按鈕，說道：“雷昭廷。”

那人的聲音在駕駛艙外響起，“嗯，我在。”

自從英加和以西結出現以後，那人就始終不對勁，聲音裡像摻了鹽粒，鹹澀硌人。

他一說“以西結”，那人就跟大貓被踩了尾巴似的，眼神深重得跟什麼似的，光是這樣就算了，嘴裡還非要哼一聲氣。

真是有病。

上将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調整了下自己的專注力，然後才擡頭，觀察着觸手的糾纏進度，口中開始倒數：“五。”

“四。”

“三。”他的聲音平穩優美得如同古老的石英鐘。

“二。”

“一。”

上将的尾音剛落，纏着繃帶的指尖落在那枚圓形按鈕上，抵了下去。

膽小者号啟動。

一層能量防禦網籠罩住灰色的飛船，光芒耀眼到刺目，昭示着它在聚集壓縮起能量，以發揮出獨特的攻擊性。

“觸手”的尖端被盡數斬斷，而賀如特制的“病毒”早在前一秒就已經反向輸入敵艦。敵艦很快就察覺到異樣，幹脆利落地從根部卸去了自己的全部“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