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扶楹突然問:“他救我一事,旁人知曉嗎?”
落水獲救,或多或少會損些名節,她倒是不在意,但若因此連累謝浔,隻怕謝府衆人都要對她不滿。
芫荽連忙搖頭:“隻有謝二姑娘和她的貼身侍女知道,但大郎君交代過了,不允許她們對外洩露半個字,奴婢瞧着二姑娘挺怕大郎君的,應當不會亂說。”
扶楹稍稍放下心來,一轉念,她又想起前世大火之中,她透過窗縫看見的那道身影。
紫袍金帶,他已官至尚書令。
當時,她多希望他能推開那扇門,救她逃出生天,隻可惜,終是妄想。
她沒想到,原來他早已救過她一次。
思及此,扶楹緩緩松開了緊握的雙拳,雖說此事不能對外說道,但他救自己是事實,作為當事人,無論如何總該表示謝意。
拿定主意,扶楹心緒稍稍穩定。
她在院中踏踏實實修養了半個月,等身上的傷徹底痊愈,才讓芫荽将提前備好的東西拿出來。
她那日去春華堂時路過謝府花園,裡面種着大片甘松,她讓芫荽去斫了根來,放在陰涼處風幹三日,現下剛好到時辰。
她瞧甘松根莖卷曲,捏着脆響,已是時候,便取出三錢,加一線沉香末、半錢丁香,一齊放入青瓷研缽,碾磨成赭色細粉,再加入兩勺晨露,一滴玫瑰露,輕攪成膏,裝入瓷盒,以油紙封存。
做好這些後,扶楹将瓷盒交給芫荽:“封存七日,七日後再取出來。”
芫荽接過瓷盒妥帖存放好,“姑娘這回怎麼想到做甘松香膏?”
蘭陵城破前,扶楹也愛搗鼓這些小玩意兒,不過她一貫愛做的都是桂花臘梅蘇合香這類甜香,而甘松味苦,即便她加入沉香中和,但終究是苦調的,不是她所喜愛,不怪乎芫荽有此疑問。
扶楹眼中含笑:“自然是做來送人的。”
她已許久不做這些,也不知手生沒有,她正巧不知怎麼感謝謝浔,正巧拿這來練練手藝。
不過她并未對芫荽多說,隻道:“這些日子二姑娘如何?”
芫荽将探來的消息告知:“您跟老夫人澄清當日二姑娘就被放出來,跪了兩個時辰膝蓋有些受損,不過修養了兩日就好了,您還在床上躺着時她便已經活蹦亂跳了。”
芫荽的描述聽得扶楹發笑:“那便好。”
她身體已經大好,也就沒有理由繼續窩在院子裡閉門不出,便日日出門去向謝老夫人請安。
有時碰見謝二夫人,見她說話并未夾槍帶棒,心裡微微松了口氣。
偶爾撞見謝銜月,她沒給自己好臉色,但也有所顧忌不再出言不遜。
就這麼過了七日,扶楹取出封存的瓷盒,揭開油紙,取出凝如琥珀的甘松香膏,剜了一匙填入镂空香爐中,以炭火慢煨,等到青煙自紋路間袅袅升起,她以手作扇輕嗅。
甘松的味道,初燃帶着潮濕土壤般的腥味,略帶苦澀,漸漸地苦味變淡,沉香伴着玫瑰裹挾,添上極淡一絲微甜,像古廟石階上的苔藓,青翠悠遠,令人神思舒展。
整個甘松香味,好似一幅深山古寺的苦寂畫卷,引人遐思。
這味道,倒是與謝浔此人極為相襯。
不過,扶楹微微蹙眉:“晨露與寒梅雪水終是不同。”
芫荽都在這煙霧缭繞中迷醉了,聽見扶楹的聲音才醒過神來:“姑娘,深秋時節尋不到寒梅雪水,您之前存放的那些都……”
她沒說下去,扶楹卻明了,她在蘭陵時存放的東西都随着城破消亡,尋不回了,想要新的雪水,隻能等到深冬。
但是,地處上京,冬日不一定有雪。
扶楹稍稍收拾起黯淡的情緒,将剩餘香膏交給芫荽:“用烘培好的雲母片覆蓋,放進香盒裡。”
芫荽依言放置好,扶楹入内室仔仔細細替自己梳狀,而後拿上放置甘松香膏的錾花錫胎香盒出門。
她依着前世記憶獨自往松月塢走。
她初來謝府,不熟悉府中路線,也不好詢問旁人,索性她前世去過一回松月塢,還有些微記憶。
半柱香後,她轉過水榭,到了松月塢。
此處僻靜,門口無人,她走上前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他瞧見扶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流露出驚豔,白皙的面容飄上兩朵紅雲。
“姑娘找誰?”他錯開視線不敢多看。
扶楹将他的反應瞧在眼裡,便知今日妝容甚好。
她直了直背脊,眸中帶笑,柔聲細語:“扶楹有事找大郎君,小郎君可否代為通傳一聲?”
少年留下一句“稍等”,就急忙合上了門。
扶楹被關在門外,一時有些拿不定謝浔會不會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