滬城的夜色吞沒了最後一縷霞光,望舒站在寫字樓玻璃幕牆的倒影裡,看見自己扭曲的身影被無數霓虹切割成碎片。
手機屏幕亮起,那條微信像把淬毒的刀,直直插進她視網膜:"我和沈青準備結婚啦,你要參加嗎?"
望舒隻覺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無數隻蜜蜂在耳邊亂飛。十五歲那年的畫面,如潮水般在腦海中洶湧浮現。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望舒像往常一樣,在優秀學生牆前駐足。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被一張照片吸引——照片上的少年,眉目清俊,嘴角微微上揚,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宛如從畫中走出的仙子。而此刻,她的手指還沾着顔料箱蹭到的污漬,顯得與這美好的畫面格格不入。
“看什麼呢這麼入神?”班主任那如炸雷般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望舒吓得渾身一顫,沾水的畫筆“啪”地掉在速寫紙上,暈開一片混沌的藍,恰似她此刻混亂不堪的人生,總是在即将成型時,便如泡沫般潰散。
"她就是要害你。"母親把弟弟護在身後,眼神像在看陰溝裡的老鼠,"從小就滿眼都是錢。"
望舒默默地數着瓷磚上的裂縫,等待着這場責罵的結束。
第八條裂縫時,她突然想起昨天偷看到的相冊——姐姐的成人禮上,那套她求了三年都沒得到的畫具,正靜靜躺在生日蛋糕旁邊。
“姑娘,去哪兒?”出租車司機不耐煩的敲擊聲将望舒從回憶中拉回現實。
她踉跄着栽進後座,後視鏡裡,寫字樓的燈光正一層一層地熄滅,像極了那年被強制關掉的畫室頂燈,将她的心也一同拉入了黑暗的深淵。
望舒摩挲着手機屏保——那是幾人一起歡送夏雲時拍的大合照,隻不過現在物是人非。
十年了,她終于擠進了他所在的世界,卻收到這樣的請柬。
"去..."她聽見自己聲音裡淬着冰,"去最近的婚紗店。"
玻璃櫥窗倒映出她通紅的眼眶。
多可笑啊,小時候以為拼命長大就能逃脫的命運,原來一直如影随形。
就像此刻婚紗店裡的白紗,和她畫了整整三年都沒畫好的那幅《月光》一樣,永遠可望不可即。
年幼的望舒,不懂為什麼爸爸媽媽不愛自己,唯獨隻不愛自己。
為什麼?
因為她不聽話嗎?因為她長得不乖巧嗎?
小時候的望舒聽過一句話“愛笑的女孩運氣一定不會很差”。
于是,她總是努力地揚起嘴角,露出假笑。假笑會在很多時候。
在聽到爸媽因為弟弟永無止境的争吵時,在被同學當衆嘲笑窮酸樣時,在問老師問題卻被老師當着全班面說“怎麼就你事那麼多”時,在女生小團體開始孤立霸淩她時……
她的臉上始終挂着那抹假笑,像一個透明人,在别人的世界裡可有可無。
根本成為不了大女主。
教室裡,老師在黑闆上寫着規整的闆書,電風扇“呼哧”“呼哧”轉動着,教室裡的同學也都昏昏欲睡,望舒一邊坐在位置上百無聊賴地在草稿紙上畫着畫,時不時擡頭看看正上方時鐘的時間,計算着回家的時間。
她想快點回到家,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畫畫,畫她心裡未來的模樣,仿佛未來的自己就是這樣子,成為主角。
後來,因為小升初考的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大家都認為望舒沒有繪畫的天賦,家裡沒有經費讓她去自由的畫畫,就嚴令禁止望舒畫畫。
但命運總是會有一些小驚喜,為了考大學,望舒在高中轉為了藝術生。
“藝術生”多麼讓人遐想的詞語。
望舒以為她可以像郭敬明小說裡的南湘那樣,長發飄飄,那清冷感,再不濟也會擁有不一樣的人生。
但是望舒忘記了,她隻是一個普通人,長相平平,唯唯諾諾的普通人,丢進人海裡,誰也發現不了的普通人。
門外父母劇烈的争吵聲一直持續到半夜,門内她的眼淚悄悄打濕了畫紙,畫上的人仿佛也黯然傷神,留下了眼淚,多麼希望畫裡的人可以帶着她一起逃離這裡。
然後她蒙着被子假裝睡着,但是眼角的淚水也無法掩蓋她受傷的内心。
高一開學後,望舒發現為了逃避傷心不斷地繪畫,但是她好像就是那個朽木,怎麼雕刻都不會開竅。
班主任把望舒叫到辦公室裡,嚴肅的說“說實話,我女兒初中畫的畫都你你畫的好看。“
她很尴尬的站在辦公桌旁,不知所措。
“按照你這樣的進步速度,到了高三你也是考不上大學的,你知道嗎?”
她點點頭,但又無能為力。
老師對于“差生”的耐心總是有限的。
普通人的人生好像就是這麼的艱難,高考也隻是衆多難關裡比較重大的一個。
望舒的生活并沒有很大明顯的變化,她依舊沉默寡言,一人獨行,扮演着可有可無的小透明。同學不愛搭理她,父母不愛關心她,老師也屬于半放棄的狀态。但是她好像依舊不想向命運低頭,從期待放學,期待從畫室下課,變成了第一個來到畫室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但是望舒常常看着進步不大的畫,迷茫着,失望着,無措着……
她真的可以嗎?
她不止一次在心底裡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