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從沙發上站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行李箱前。她蹲下身，手指觸碰到冰冷的箱殼和略微粗糙的托運标簽。

标簽上，航班号MU0828的字樣，像一道閃電劈入她的眼底，讓她瞬間閉了閉眼，心髒猛地一抽。

深吸一口氣，帶着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她打開了密碼鎖。

咔哒一聲輕響，在過分安靜的房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箱子裡的東西擺放得意外整齊。

幾件疊好的衣物，帶着一種幹淨的、屬于夏雲的淡淡氣息——清冽的皂香混合着一種陽光曬過的味道。

一些個人護理用品。一個裝着零散外币和票據的透明文件袋。還有幾本書，大多是建築設計和旅行攝影相關的。

她的手指在這些物品上機械地滑過，感受着布料柔軟的觸感，書頁的微涼。

直到她的指尖碰到箱底一個堅硬的、有棱角的物體。她撥開上面蓋着的一件薄外套，一個深棕色皮質封面的筆記本露了出來。

筆記本很舊了，邊角被摩挲得有些發白起毛。封面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隻有歲月留下的自然痕迹。一種莫名的悸動攫住了望舒的心。她幾乎是屏住呼吸，将那個筆記本從箱底抽了出來。

皮質封面帶着一種溫潤的、被人長期撫摸過的觸感，微微發涼。她猶豫了幾秒，指尖帶着輕微的顫抖，翻開了第一頁。

字迹撲面而來。

那是一種清朗而略顯飛揚的字迹，帶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氣風發，卻又有着一種内斂的力道。望舒的心猛地一跳——這是夏雲的字！她認得！高中時，她曾偷偷模仿過無數次。

紙張有些泛黃，透出歲月的痕迹。

“2015年9月1日，晴。高中第一天，像個傻子一樣迷路了。不過……在走廊拐角，看到了一個紮馬尾的女孩子，陽光剛好照在她頭發上，亮晶晶的。她好像……叫望舒？名字還挺好聽。她好像沒看到我。” 字迹的末尾，似乎有墨水暈開的痕迹，像是寫到這裡停頓了許久。

望舒的指尖猛地蜷縮了一下，指甲掐進了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翻開了下一頁。

“2015年10月15日，陰。物理課又坐她斜後方。她思考的時候會無意識地用筆尾輕輕戳自己臉頰，戳出一個小窩……啧，有點傻。沈青那家夥今天又搶了她的橡皮，她氣得臉都鼓起來了，像隻小河豚。想幫她罵沈青兩句，又覺得多管閑事，算了。”

“2016年3月8日，多雲。籃球賽輸了。挺郁悶的。放學路過小賣部，看到她一個人坐在花壇邊啃面包，眼睛紅紅的，好像哭過？誰惹她了？……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敢過去問。買了瓶水放在她旁邊的石凳上，跑掉了。她應該……沒看到是我放的吧？” 這一頁的空白處，用更細的筆尖畫了一個小小的、潦草的哭泣的側臉。

望舒的呼吸急促起來，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那些被她刻意塵封在記憶深處、早已模糊不清的高中片段，此刻被這熟悉的字迹猛地喚醒，帶着鮮活的色彩和溫度撲面而來。原來，在她偷偷注視着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曾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停留？

她顫抖着手，一頁一頁地翻下去。少年的心事，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時光的絲線串起，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

“2017年6月10日，暴雨。我要走了。她好像喝了一點果酒，臉很紅，眼睛亮亮的，坐在角落裡一直笑。沈青那混蛋又湊在她旁邊講笑話。……心裡堵得慌。想過去跟她說點什麼，哪怕一句‘好好生活’。最後還是慫了。隻敢隔着人群，多看了幾眼。希望她以後……都這麼開心。”

“2017年8月20日，晴。拿到錄取通知了，要去M國。沈青那家夥居然跟她同一個城市！……臨走前，在圖書館門口‘偶遇’了她一次。她抱着一摞書，還是紮着馬尾，好像瘦了點。陽光很好，照得她頭發毛茸茸的。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一定會有的吧。”

日記的密度随着時間推移漸漸稀疏，但從未間斷。記錄着他初到異國的孤獨和掙紮，學業上的壓力，對家鄉的思念……字裡行間，那個熟悉的名字卻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記，反複出現。

“2018年11月3日，陰冷。收到沈青的郵件，說他跟望舒一起參加了學校的什麼設計展，照片裡她站在自己的作品前，笑得特别自信，眼睛裡有光。……真好。她一直很優秀。隻是，離她好像越來越遠了。沈青那小子，運氣總是這麼好。” 字迹在這裡顯得有些用力，劃破了紙背。

“2019年2月14日，大雪。又是一個該死的情人節。隻有我一個。翻牆看了她很久沒更新的校内網……她以前發過一張照片，在圖書館窗邊看書，陽光照在睫毛上。偷偷存了。算了，就看看照片吧。”

“2019年7月20日，悶熱。實習累得像條狗。晚上跟家裡視頻，媽無意中提起，說遇到望舒媽媽，聊了幾句……”

“2019年10月1日，晴。沈青打電話來，吞吞吐吐半天，說……他跟望舒的事情。……意料之中吧。心裡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更難過。我算什麼呢？”

這一頁的紙面皺巴巴的，像是被水漬反複浸潤過。

“2023年12月31日，晴。跨年夜。跟沈青視頻，他好像心一直不在我這。”

這一頁的字迹格外潦草，最後幾個字幾乎難以辨認，大片的空白蔓延到頁腳。

望舒的視線早已被洶湧的淚水徹底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