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初嘴角笑容僵住,差點沒有拿穩碗筷,扭頭就看到說這話的人一臉認真期待地看向她,那眼神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且隐隐透露出一種“我很聰明吧”的驕傲。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眼見她沒吭聲,殷晚澄以為自己猜對了,伸手,已經按住了她的小腹。
但未能如他所願,歲初反手用力,用筷子狠狠地敲在他的手背。
“對主人動手動腳,是以下犯上,會被關起來吊着打。”
殷晚澄腦中一閃而過某個暗牢裡被吊起來打的畫面,指間抖了一下,慌亂無措地抽回手。
這不對嗎?剛才就是這樣開始的,那他應該怎麼做?
他想不明白究竟該怎麼讓她“舒服”。
“行了,不是餓了麼?好好吃東西,認真聽戲。”她屈指敲在他的腦門上,“主人今晚還會讓你舒服的。”
吓住了小白龍,又喂了一顆蜜棗,先前還蒼白着臉色的殷晚澄眸中又漸漸染上喜色,束起耳朵仔細聽着台上伊伊呀呀的戲曲。
戲已到了高潮部分,原配女子高堂之上怒罵負心漢,酒樓外聽戲的女子不免為之憤憤不平,卻也隻是埋在心裡,不敢對身側男子大聲言語。
歲初把玩着手中杯盞,擡眸見殷晚澄聽得認真,問了一句:“澄澄聽懂她在唱什麼了嗎?”
讓他認真聽戲,他連菜都不怎麼吃了,也不知道他能聽懂多少。
殷晚澄愣愣轉頭看向她,沉默片刻,慢聲道:“你貪戀榮華,殺妻滅嗣,似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注)
他複述完,又擡頭望向歲初:“她剛剛唱的,是這個。”
那戲腔的念詞她聽得一知半解,但知曉台上是唱的什麼,而殷晚澄竟然聽清楚戲腔,還一字不差地給她複述了。
“澄澄聽過?”
他搖頭:“沒。”
“前面的唱詞呢?”
那麼多唱詞不念給她聽,隻複述這一段,若非她知道殷晚澄是個傻子,心裡沒那麼多彎繞,她定會覺得殷晚澄在故意變着法罵她。
以前的他不會罵人,而今變傻了後嘴倒伶俐了不少。
殷晚澄腦袋一沉,失落道:“沒記。”
“那為什麼不記前面的?偏偏記這段。”對他來講,有什麼特别的?
他垂下頭,認真地回憶在這之前的唱詞,剛進來的時候他滿腦子都是桌上的吃食,根本沒注意台上還有人在唱戲,自然什麼都不記。
在那之後……
于是殷小傻耳根開始發燙,讷讷道:“隻顧着舒服去了,沒記。”
歲初沒好氣道:“隻顧着舒服,那你怎麼就偏偏記得這段?”
傻腦袋不用在正經事上,正經唱詞不去記,罵人的唱詞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殷晚澄感到委屈,小聲道:“主人說認真聽戲的,我才聽的。”
而後,擡頭略有些期待地看着她的手指,眼中的催促之意溢于言表:“澄澄是不是做的很好?主人是不是該讓澄澄舒服了?”
别人眼裡清冷不食人間煙火、貴不可攀的上神,如今乖巧地在她面前,問她:是不是該讓他舒服了。
被旁人知道了,怕是要顔面掃地。
“你知道殺妻滅嗣是什麼意思嗎?”她決定不回應殷晚澄的話,而是轉了個話題,輕輕揭過。
一個傻子怎會懂這些,他想了半天,沮喪地搖頭:“不知。”
歲初也不指望他會懂,看着杯中的水起伏,自言自語:“天下負心人多的是,人間尤甚,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過的,像這唱詞裡,明媒正娶的正妻為妾,倒反天罡,殺妻滅子,真是荒謬。”
殷晚澄聽不懂,茫然地望向她。
“做出承諾的時候說盡了天下好話,說什麼此生唯一,不愛了卻視其為阻礙……”
她看着殷晚澄,鄙夷:“這就是你們男人。”
沒一個好東西。
幾千年裡,喜歡她的妖怪數都數不過來,其中有幾人是真心的?無非是仗着她妖力強盛,貪圖她的美貌,沒有一個能忍得了她的脾氣。
“歲初,我是愛你的,但你那脾氣真得改改,而她,就很溫柔,你真該向她學習。”
她垂下視線,冷笑,不止一個對她這樣說的。
“妖的壽命漫長,枯燥乏味得很,我見了太多分道揚镳的妖怪了,是以,我就不信有從一而終,也不會有全心都隻是我的人。”
更别提那副皮囊之下的人,是不是狼心狗肺的禽獸。
至今她還能回憶起那刺骨窒息的痛意。
耳邊一陣嗡鳴,周圍嘈雜的聲響都模糊了,桌上烈酒飄起的辛辣味道舔舐着她的周身,有些夢魇般的畫面不停閃回……
是一個雪夜,比雪還冷的是那個人的眼神,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毫無生命的死物。
她死死地掐着手掌心,身體的痛總能覆蓋過往的痛,她以前就是這樣逃離的。
她在回憶裡掙紮,有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帶着她,一把從噩夢中脫離,回到真實的人間。
唱詞還在繼續,那隻手沒有松開,帶着剛才未褪下的滾燙,強硬着宣告他的存在,她擡眸,對上一雙擔憂的純淨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