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清晨,天邊浮着蟬翼般的碎金色薄雲,灑在禦道冰冷的大理石上,泛出溫暖的光澤。
一條極隆重的隊伍從遠處漸近,其中最是華麗顯眼的鎏金九龍儀仗正緩緩駛出邊城長灘門,儀仗頂部碩大的東珠和绛紫流蘇随微風輕晃,底部則是被八對塗着朱紅的木輪承載。
最前方八匹毛色如雪白綢緞的禦馬踏光前行,馬蹄聲混着辇内熏香,在晨霧漸散的街巷裡漫開。
忽有清風穿過隊伍,儀仗上懸挂的金鈴悠揚,玉佩叮當,兩者相和恰好仿若仙樂輕叩人耳。
今天是周國使臣們離開虞國的日子。
孟元穿着輕便的衮冕側躺在一座稍小卻不失昂貴的儀仗中打哈欠,明明自己沒做什麼卻還是打不起精神來。
春困秋乏,夏盹冬睡還是有道理的。
劉釋異劉管事在她身側一邊沏茶一邊說道。
“殿下,我給您備了些肉幹和果糖,到時候讓阿銀跟随您吧。”
她今日頭發用木簪簡單束起,穿了身不顯眼的絲質灰藍色短衫,下身是一條米色棉麻收腳褲,也是硒陽城貴族侍從中最常見的服裝搭配。
此次踐行周國使團的伴駕大臣多是劉釋異曾經的同僚,不想再見也是有道理的。
孟元接過她奉上的溫茶。
“就按你說的吧,阿銀也是該曆練曆練。”
劉釋異淺淺一笑。“謝殿下。”
孟元從面前的食盒裡拿出肉幹咀嚼起來,腮幫子一起一伏顯得尤其鼓脹。
她喜歡嚼這種足夠耗費時間又頂飽的零食,不過礙于夏季吃多了有些上火,所以也僅僅控制每天的總量。
陽光漫上她身旁遮光紗簾,卷起陣陣涼風撲面而來。
突覺舒适,孟元視線一轉問道。
“還有多久到?”
劉釋異掀開紗簾,她環視周圍環境。
“殿下困了?瞧外面光景估計不到一炷香就到關隘了。”
孟元撐起手臂整理衣領和裙擺,語氣添了幾分抱怨。
“無事,再不到我才真要睡了。”
周國那邊事情多,非要到吉時才肯走,偏偏裴峥說近半月裡就今日大吉。
于是虞國這邊為了在周國儀仗接應前趕到,負責此事的禮官和鴻胪寺官員們在三日前提早出發準備,就連孟元這個按時上朝的三好太子都遭不住這麼早起折騰。
她灌下兩杯白水漱口,随即穿戴好放在身側的九旒冕等待即将來臨的郊餞儀式。
陽光撒向一整片武陵平原,草木間浮動着一種将褪未褪的暄暖,路邊的木槿花正開得極盛,裹着日影墜得枝條微微發顫。
儀仗外響起籲馬聲。
孟元身穿玄黃衮冕,腰挂青綠玉璜,腳穿朱紅厚底禮鞋,周身内斂又不失驕氣,她靜坐在紗簾後等待禮官呼名。
“天子至,衆臣朝拜!”
鴻胪寺卿喝聲撕裂了簾外遠處細碎的對話。
孟元踏下儀仗階梯站定,鼻間吸進一道清爽山氣讓她腦中清明許多。
她移步到母皇身後跟随,冕旒輕晃,所經之處,衆臣脊背如風吹麥浪逐漸伏低。
禮官們已設好各路帷帳,帳前鋪了幹淨的朱紅地衣,兩列黃金绛紫旗上繡着虞國金翅花鹮紋。
趁着母皇與大臣議事,孟元這時有了自由活動時間。
營帳外不遠處有一大片寬闊草原。
她來到一座小坡上眺望,上空萬裡無雲,成群的牛羊在綠叢中尤其明顯,風中混雜着鮮草與畜類的味道。
這樣純粹原生的好風光,哪怕孟元在虞國待了二十年也依舊看不膩。
“殿下,巧遇”
孟元沒回頭,這副輕佻語氣一聽便是司徒林胤。
明明拜谒那天說好了,自己查尚書府找物證,而司徒林胤找控告江涅的人證,可至今她都沒傳密信給自己彙報。
“殿下?殿下?”身後人又帶着試探喚自己。
孟元覺得如果再不回複那司徒林胤這番絕不罷休,她側頭問道。
“丞相大人怎麼來此?”
司徒林胤将手中折扇一展,笑吟吟道:“微臣見殿下背影俊朗威武,心生豔慕不由得走近拜見。”
孟元習慣了她一如既往貧嘴風格,松了松端正良久的僵硬肩膀再将頭回正。
司徒林胤站至她身側。
“聽聞不少貴族喜歡跟男侍們野合。”她說話尾音揉着漫不經心的上揚。“美名其曰說什麼回歸自然,殿下你說,這自然嗎?”
怎麼突然說起野合了?
孟元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她無聲将雙眸轉向司徒林胤。
眼見司徒林胤一手将折扇合攏,不小的震顫讓寬袖滑至手肘,露出她臂上一條剛結痂的新鮮血痕。
“看來丞相不久前...”孟元意味深長掃過那道痕迹。“見過那些回歸自然之人了?”
司徒林胤眉眼俱開,手中折扇又被抽開扇着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