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烏初升,照在池邊綠草的芽尖上折射出閃閃光亮。
宋媮精神不濟,原想睡不着早起練劍試試也是好的,結果才轉幾步,挽了幾個劍花便覺天旋地轉。
撐劍着劍緩步走到石階旁坐下,緩了緩才覺得稍好了些。
今日紫芸代她去城中鋪子看賬,青芷,大概也出去了,剛好她自己去陳府送酒。
她歸劍于壁上,提了紫芸放在小廳的梨花香,推門出院。
“來了?”陳綏遠坐在院中石凳上,轉頭看見進院的宋媮,茶盞擱置在石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
“坐。”他指着自己對面的位置道。
宋媮将酒提到他面前放着,從善如流的坐下,再擡眼,果然見陳綏遠看着那酒眼睛發直。
她笑了笑,“給您的。”
陳綏遠立即将酒攏到袖中來,滿意的看着她:“上道,是為彈劾宋長鳴的事?不用你特意說,京中不少言官忍他許久了,若不是皇後有賢名,郡公有軍功,宋族早被罵穿了。
“你送過來的那些信件我也都看了,等我核實過後,宋長鳴和他帶上京的那幾家蹦哒不了多久了。”
大燕禦史素來有風聞奏事之權,但陳綏遠不太愛這樣,他更喜歡拿出實在證據,當廷甩在那些大臣的臉上。
他摸了摸自己新生的胡茬,不小心将手刺到,表情龇牙咧嘴的。
“聽說你最愛去的那個戲樓走水了?”
“是,去歲過年前的事,二皇子幹的。”
“他倒猖狂。”陳綏遠冷笑,“要你支持他?想兵權想瘋了。”
“大概吧,承諾我宋府接續國丈府榮光,他出此言也就仗着蔣相是他舅舅,沒法在蔣家給他找個正妃。”
宋媮淡聲道,“可惜宋府不需要接續什麼榮光。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府無代代盛。”
陳綏遠聞言一笑:“不說這些糟心貨了,如今皇後喪期将過,立新後不日将要提上日程——
“我知道你不願想這個,但若是真讓容妃坐上後位,二皇子便也有嫡出身份了。”
宋媮默然,随後道:“容妃出身蔣府,蔣相勢大,若再出後,便如日中天。”
“你别給自己找借口不管事。”
陳綏遠被她默默逃避的态度氣笑了:“宋家也勢大,你父親戍邊,軍功不斷積累,官位卻是升無可升。
“如今你們家出的皇後生了太子,那為何不叫蔣家也出個皇後,正好讓本就針鋒相對的兩家鬥個你死我活。
“況且要比從龍之功,當年你父親正被冤下獄什麼都做不了的時候,可是蔣忠勤在外為今上奔波,雖說手段是不光彩了些,功勞卻是不小的。
“後來未立蔣氏女為後的原因你我心知肚明,若繼後都輪不上她,那……”陳綏遠一攤手,“你自己想想。”
宋媮自然都明白其中道理,但皇後方逝,便要馬不停蹄去算計後位的事,她隻要一想就想歎氣。
仿佛女子一入後宮,份位就取代名字成了她的代名詞。
三六九,嫔妃後,無數的推力推着她們向前,或在途中葬身火海,或在抵達終點後發現那是一片火海,極少能自己掙脫所有束縛殺出一條路最後站在最高處的。
“想什麼?”陳綏遠看着她,懷疑道,“我和你說正事呢,你不會沒在聽吧?”
宋媮回神,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在聽,知道了。”
陳綏遠翻了個白眼:“你最好,況且你不是決定支持了太子了嗎?嫡長可是他娘胎裡帶出來的身份優勢,二皇子除了缺兵權不就缺個這個嗎?”
宋媮颔首:“我知道了,我會回去想想的。”
“老夫知道你選太子是因為覺得他有仁君之資,這點我自然不否認,但是你的觀念太過驚世駭俗了。”他歎了口氣,“太子不一定能達到你的标準。”
宋媮轉動着手中的茶杯,垂眸半晌還是擡眼:“總是要試試,不然我會很不甘。”
她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将,隻是一個承父母蔭庇的郡主,是該心安理得待在高門大院裡肉林酒池的。
按理說平民百姓過的怎麼樣,最不需要的就是她來過問,況且天下那麼多人她也管不過來,可她就是覺得受人供養,便要盡綿薄之力。
說是她一廂情願她也不在意。
宋媮雙手握住茶杯平舉于雙眼前,微微一笑道:“夫天下道,千萬條也;為君子者,行其道也,不悔;有阻者清之,有惑者纾之,為其道而堅也;以正其心,以定其意。”
她仰頭将茶一飲而盡,瞧見陳綏遠看着桌面回憶道:“這是你幼時老夫講給你聽的,沒想到你還記得。
“對了,如今邺京都傳遍了,說你昨日在大街上被宋長鳴的人接走,不計前嫌去見你的某個族姐去了,怎麼回事?”
“傳遍了?”宋媮揚眉,想起昨日宋長鳴叫人來喊她,被三皇子攔在街上,心中頓覺了然。
“宋長鳴眼看皇後仙逝,宋氏在後宮無人,正值我同他吵了幾架讓他感到被忤逆,就想要我去當說客,送宋春意進宮選秀。”
陳綏遠匪夷所思道:“他怎麼想的?既然知道你不滿他,還請你去……果然是你前幾年躲着他讓他漲了焰火。
“秀女?陛下早幾年便不再選秀了,他想也知道幾乎不可能啊。”
宋媮搖頭:“我一向不知道他所想,連當年宋長纓死後他怎麼當上族長的,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