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惹》
晉江文學城首發
文/初見心
大地咕噜噜冒着熱氣,溝壑之地又平添一道裂縫,皮膚烤得發疼。
低矮的土路坦坦蕩蕩,沒有一塊遮陽的地方。
大人們怕熱,不上班的日子裡都悶在屋裡不出門。
有條件的,家裡空地擺個電風扇。
果綠色的扇葉呼啦呼啦地轉着,空氣裡的熱暑倒是沖散不少。
偏偏半大點小孩一點也坐不住,脫缰的野馬一樣直往山裡鑽,也不怕酷暑難耐。
沈宴竹頭頂着驕陽,什麼保護措施也不戴,隻帶着兩個柳枝編造的小籃子沿着熟悉的小道上了山。
籃子是奶奶親手編的。
就用小賣部門口的柳樹做的,扯下一條條的柳枝,拿在手裡份量輕飄飄的。
沈宴竹全程圍觀,指腹沿着粗糙的條紋朝下摸索,他覺得比市場賣的那種還要好。
“珠珠!怎麼也不等等我!”
熟悉的聲音傳來,沈宴竹将籃筐挎在胳膊上應聲回頭。
孟鐵穿着個跨欄背心呵斥氣喘地跑了過來,順勢嗦了一口手裡的雪人雪糕。
雪人的棕色小帽子被他咬得七扭八歪,不成原型。
孟鐵隻顧着上面,而最下方的膏體總是最先融化的,黏稠的液體正順着手腕往下淌着白汁。
見狀,沈宴竹立時從口袋裡抽出幾張幹淨的面巾紙,往胖乎乎的胳膊上一按:“快擦擦,都流到手肘去了,一會幹了更黏。”
孟鐵“嘿嘿”一笑。
要不是沈宴竹開口提醒他,他全然沒注意這茬兒。
悻悻地接過紙巾,揪了一半包住冰棍杆,剩下的部分順着手臂往上擦。
雪糕融化的後遺症很快就貼在上面。
孟鐵三兩下就吃了個精光,這下總歸是相信沈宴竹的話了。
輕車熟路地從沈宴竹手裡奪過編織容器,拎在手裡着實厚重。
兩個小孩并着排往前走,孟鐵嘴裡叼着吃剩下的冰棍杆,想起了剛才的話題:
“珠珠啊,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上山怎麼也不叫我和春曉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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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必經之路要經過“真美麗”雜貨鋪,沈宴竹也并非有意不招呼他。
沿着崎岖的小土路朝上走,眼瞅着入了山頂,這才開口:
“我路過你家小賣部時還往裡面瞧了,”
沈宴竹穿梭在樹林間,語氣似是埋怨,
“看見你坐在電視機前傻樂,也不知道看的什麼這麼認真,就沒過去打攪你。”
這話說得不賴。
孟鐵成天不是吃就是睡,睡醒了就會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偶爾會找春曉給芭比娃娃換衣服,
漸漸的就養成了現在這個圓潤的體型。
孟鐵脫口而出,“《葫蘆小金剛》啊!就上次我給你和春曉推薦過的《葫蘆兄弟》的續集。”
“那春曉姐看了嗎?”沈宴竹目光搜尋着什麼。
“沒有.....她拉着我玩過家家。”孟鐵撓撓小腦袋瓜,眼皮一下子耷拉下來,活像隻委屈巴巴的狗狗。
見他這副模樣沈宴竹不由得歎了口氣,同他一起打彈弓、扇pia叽叽不好嗎?
一路上沈宴竹的耳邊不僅有風聲,還有來自孟鐵的動畫片小科普。
喋喋不休地闡述有着金剛不壞之身的三娃,刀槍不入銅頭鐵臂。
百寶錦囊裡的武器變着花樣飛出,從渺小的拇指模樣化成龐然大物。
不過都被三娃毫不留情地一一摧毀,青蛇精眼一斜拿他沒有辦法。
這會子孟鐵嘴裡的冰棍杆已然褪去了原有的甜味,卻還不舍地含在嘴裡,他砸吧了幾下問道:
“哈哈哈,太好玩了,你猜猜最後那個妖精是怎麼把他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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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巒似是雲霄中的守望者,層層疊疊的掩映在遠處。
看見的、看不見的皆圍了一圈薄紗,似淺似深、朦朦胧胧的。
紅豔豔的山楂樹近了。
沉甸甸的果實就挂在離沈宴竹不遠的位置,他個頭不高卻也能摘得到低矮的枝頭。
柳條編織的籮筐擱置在地面,沈宴竹走向果實最為飽滿的樹下。
“啪嗒”一聲,一個渾圓的山楂落進筐中。
“怎麼收走的?”他問。
孟鐵也上前幫着一同摘取:“一雙粉色的鞋子,那個小鞋子就那麼套在他的腳上,沒一會三娃就嗷嗷直叫,我看了半天才發現原來鞋子在變小呢!”
迎面撲來的是淡淡的果香。
沈宴竹一個不留神吸入肺腑,仿佛瞬間喚醒了體内的某個細胞,連帶着鼻腔也被這股酸意打通了。
近側的紅果采得差不多了,沈宴竹打算繞到後面,“啊,他就這樣被抓了?”
提到此處,孟鐵來了精氣神,“是啊,畢竟他的弱點已經暴露了,那妖精一個棍子就把三娃打趴在地上,後面還是小妖精給擡走的!”
沈宴竹的聲音仿佛穿梭在薄霧間,忽遠忽近的,孟鐵一晃頭,附近已然沒有他的身影。
四五個紅山楂捧在手心裡,孟鐵的目光全然被吸了進去,鬼使神差地咬了一口。
第一縷酸意席卷整個舌尖:“咦,真酸!”
酸得直倒牙齒。
孟鐵再也塞不下去了,胡亂地把剩下的果子揣進兜裡。
異樣的感覺襲來。
孟鐵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沖着前面某個位置高喊:
“珠珠!我去撒個尿一會再回來,”走出兩步,複又扭頭,“你能聽見嗎?”
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脆響,沈宴竹整個人掩在林子後,回,“去吧!”
手指力度加大,葉片間的摩擦變得明顯。
沈宴竹使勁向下一拽,一顆圓溜溜的山楂躺在手心。
沈宴竹褲子上的口袋多,襯衣一撐可以裝下不少的山楂。
眼下收獲滿滿,滿懷期待地返回原處釋放出去。
視線捕捉到空蕩的地面,沈宴竹心髒倏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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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地上擺放的半筐紅果,此刻居然連筐帶山楂全部消失了!
兩個籃筐突變為一個。
剩下的那一個,底部零星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山楂——
那是孟鐵臨走前摘下的。
目光牢牢鎖定在布滿土粒的路面。
沈宴竹唇角緊抿,手掌一松,懷裡的山楂悉數掉入。
四周的空氣凝滞成一團,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流在暗處湧動。
沈宴竹沉重地喘着氣,放在褲線的兩隻手握成拳頭,眼仁銳利地向周圍掃去。
短短幾分鐘。
孟鐵才離開這麼一會兒功夫,東西就不見了。
難道這附近除了他們還有其他人在?不管是誰待會一定給他點顔色瞧瞧!
禾旸縣民風淳樸,鄰裡鄉親間不說互相認識但也都知根知底。
走在大街上打眼一看都是熟人。
開頭語一般都是“吃了嗎”“忙去啊”雲雲,小孩子的記性自然比不過大人,偏偏沈宴竹記清了大部分人。
餘光瞥見有什麼細小的東西迅速從草叢裡飛出,沈宴竹敏捷地望去。
半空中劃出一道不規則的抛物線。
待它輕飄飄落在土地上,沈宴竹這才看清它的外貌——
一枚吃剩的山楂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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