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并不知道他所經曆的一生,是旁人這輩子也無法體會的。
他們會哭、會笑、會為了找回丢棄的物品而感到釋然,而他卻要提心吊膽度日,劫後餘生仍有餘悸。
沈宴竹的夢裡會有他嗎?他在夢裡能具有多大的占比。
若他真能入了夢,以沈宴竹的性格說不定會換着花樣批評,阮清聿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心跳忽地失了正常頻率。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緩慢探過去想要撫平那道褶皺,指尖堪堪貼上去,還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便聽見一聲呓語。
“......”
他再一次縮回手,選擇屏住呼吸俯身傾聽對方說了什麼。
曲線流暢的耳廓近在咫尺,阮清聿不自知地咽了咽口水,腳尖一滑絆上那根木質橫枨——
阮清聿步伐踉跄了一下,唇部卻意外擦過沈宴竹柔軟的耳骨,電光火石間隻得将雙手撐在桌棱邊緣。
唇間遲緩的蔓上一股灼熱感,阮清聿感覺整張嘴都被烈焰點燃了似的。
睑目去看發現自己恰好把沈宴竹“圈”住,後者仿佛一隻尋求溫暖的小貓,半縮着身體乖巧得緊。
不免想讓人把他擁入懷裡,仿佛這樣就能把幸福與美好永遠鎖在一處。
他們合該如此。
阮清聿蓦地一震,被這樣大膽的想法驚到倉促地坐回床上。
空氣在他喉間不停穿梭,視線複又挪回那道單薄的身軀,掌心很不争氣的沁出細汗。
心髒恍若被一條絲線牽扯着,動辄血液翻湧,無形中與他的脈搏共鳴。
阮清聿可以自欺欺人的斂息靜氣,卻無法抑制滿腔熱忱在體内生根發芽。
這枚種子早在七年前的某天播撒下來,遺憾在于阮清聿從未動過半分念頭,甚至任由它随着時間養料的滋潤下肆意生長。
索性嫩芽破土而出,享受着夏夜綠谷裡蒸騰而起的雲霧,隻需培育三季就可以獲取茉莉雪芽的尾韻,阮清聿卻用了整整十一個季節。
至此孤寂的靈魂剝離舊日的塵埃,與新生的魂體産生連接,那一刻他希望雪松與雪茉莉同頻共振。
阮清聿了然清醒過來,身體很誠實的把進入深眠的沈宴竹打橫抱起,他輕而穩妥地調整手上的姿勢,沈宴竹便極為自然的依偎在他胸前。
如果這時候沈宴竹醒着,就能清楚的聽見如海浪般洶湧的心跳,那正是阮清聿想給他聽的。
他把沈宴竹抱上床安置在最裡面的位置,又貼心的為他蓋好被子,做好一切後阮清聿踢掉拖鞋躺在外側。
轉過臉直白又大膽地凝望着沈宴竹的睡顔,灼熱的目光從前額漸漸向下滑去,一點點描繪出他的眼睑、面頰、鼻梁。
阮清聿眸光一閃,将視線鎖定在那張粉嫩的嘴唇上......
不知欣賞多久,阮清聿終于不舍的從棉被裡抽出手,在空中僅懸停了一秒便落下來,像哄小孩子睡覺那般輕柔又有規律的一下一下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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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逐步從黑暗裡抽離,沈宴竹不适的動了動脖頸,忽地感覺胸口一陣沉悶。
他疑惑地睜開眼發現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身上,目光對上那道熟悉的輪廓,沈宴竹睫毛倏而一顫隻感腦中滿是嗡鳴。
沈宴竹推走那隻手臂扶着床面起身,滿面疑雲地盯着還在呼呼大睡的阮清聿。
他記得昨晚自己坐在椅子上,原想等後半夜給阮清聿再量一遍體溫,看來沒能堅持住不小心睡着了。
這就算了,他怎麼可能莫名其妙跑到床上,還和阮清聿睡在一處!
夢遊也不是這個夢法兒,除非......
沈宴竹蓄起拳頭,咚的一下把睡得昏天黑地的男生砸醒,後者登時被劇烈的疼痛喚醒,左臂陣陣發麻:
“啊,是地震了嗎?”阮清聿含糊不清地咕哝着。
沈宴竹面上升起躁意:“不解釋清楚,我馬上讓你渾身‘地震’!”
阮清聿如夢初醒,也顧不上胳膊那點異常唰的一下坐起,随手拉過身下的被子套在頭上:“珠珠你聽我解釋,昨晚我怕你在地上受涼就自作主張把你弄床上去了,其他的什麼也沒幹!”
他觊觎着沈宴竹的臉色,補充道:“我也是心疼你嘛!”
果不其然,此話一出沈宴竹那張紅潤的雙頰消褪不少,隻是耳尖卻愈發紅豔了。
阮清聿一時間摸不清思緒,還以為他是被電熱毯捂出的汗。
下意識看向那張幹燥的有些開裂的嘴唇,心裡更加笃定是這個原因,手指拂上唇部若有所思的想着什麼。
實際上沈宴竹在聽見“心疼”兩個字後愠怒降下來不少,膛裡某個柔軟的部位還很适宜的多跳了幾下。
為此,他表面依然維持着先前緊抿的弧度,言語間不再淩厲:
“你怎麼不叫醒我,而且....”沈宴竹不動聲色的避開那道專注的目光,
“而且家裡還有一張床,兩個人睡同一張床難免擁擠。”
某人睡覺還不老實,是把他當成枕頭抱了嗎?
沈宴竹暗自咽下後面這句。
阮清聿大為不解:“我沒擁擠啊,你這張床挺大的,再躺一人都綽綽有餘。我們小時候都能睡同張火炕,長大睡同張床又沒什麼。”
聞言,沈宴竹掃過那隻能躺半個人的縫隙愈發覺得這人在誇大其詞。他兀自琢磨起後半句話,阮清聿或許覺得男生之間躺一起是很正常的事。
可他們已不再年幼,心境也随着年齡增長有所變化。
現如今并排躺一起總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情緒摻雜進來,猶如一層清晰可感的薄膜嵌在他們中間。
一旦有人戳破,沈宴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但他知道率先破壞屏障的那個人一定不是他。
驅散掉某些不相幹的想法,沈宴竹并沒理睬阮清聿的話題,自側邊繞下床提上棉拖徑直走向洗手池,留給後者的空有淡淡的茉莉清香。
那股馥郁的氣息萦繞在阮清聿的鼻尖,他在香味消散之前整理好床鋪,咧着嘴角大步流星地跟了過去。
洗漱完畢阮清聿刻意拖延了一陣子,才磨磨蹭蹭去樓下店鋪買了早餐,拎着袋子進門還悠閑的哼着小曲兒。
他把肉包裝進瓷盤擺在桌面中央,還不忘招呼沈宴竹過來誇獎他有多精緻。
落座前沈宴竹掃了眼鐘表,離第一節下課隻有五分鐘。
若沒有提前請假以如今這個速度俨然一副遲到的做派,這家夥還能慢條斯理地咀嚼包子,莫不是知道他請假的事了?
沈宴竹從容地喝了一口豆漿狀若無意間提起此事:“這牛肉包有點涼了,你去的時候是沒趕上新出鍋的一屜嗎?”
“啊!我到他家都快閉店了,那阿姨說蒸籠裡還剩下幾個包,我大手一揮全給包下來了嘿嘿,一路揣懷裡溫着的沒想到還是涼了,”
阮清聿懊惱地拍着大腿,“都忘了現在是冬天了,實在不行你别吃了。”
沈宴竹深吸一口氣繼續問道:“你出門看表了嗎?”
“看了啊,八點三十五,有什麼問題嗎?”
他簡直想把豆漿淋阮清聿頭上。
出于禮貌沈宴竹還是選擇心平氣和:“這個時間段我們還在家裡吃早餐,就不怕遲到麼?”
哪料阮清聿一副無所謂的語氣:“都已經遲到了還怕什麼,再者說第一節是趙老秃的課,他的課可聽可不聽,沒事沒事。”
睡過一覺沈宴竹差點忘記阮清聿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指尖逐漸收緊塑料杯壁,他極力克制住朝阮清聿頭頂倒水的沖動。
簡單來說他都多餘問!
阮清聿觀到他的臉色不虞,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艱難的咽下最後一口肉餡,音色拖得略長:
“我.....剛才說錯了,不管是文科還是理科都應該好好聽講,我們這就出發吧?”
沈宴竹全然被氣笑:“阮清聿,平時腦子那麼靈光,怎麼今天就不問問,從不遲到的我為什麼八點快四十了還坐在家裡不去學校。”
阮清聿額角跳得厲害,恍惚間他感覺到周身卷着白辣辣的雨,一陣比一陣急促,有枝條沉沉的抽打在他身上。
他拖着踉跄的身體混在雨幕裡,又聽見遠方似是傳來雷鳴:
“昨天夜裡我就幫你請好了假,擔心你大病初愈趕不上課便有了這個想法,拜托春曉姐幫忙告訴明薔,”
說到這裡沈宴竹停頓了,再次啟聲他的聲音帶着顫抖,“可你今早起來貌似并不關心這件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