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晝昏沉的光線到了夜晚更是晦暗,空曠的荒原上,裹着雜物的風将夜幕推出形狀。人的影子融在黑暗中,那些僵硬地搬動下肢行走的生物,在極低的能見度下難以引起注意。
蹲在某個高坡上的伊馮歎了口氣,調整着功能眼鏡的參數。她突然想數數這是自己今天第幾次歎氣,這樣她好歹是給自己找了點能有結果的事做。
知道那些人形的奇怪生物就是人類後,她不由地抗拒對她們做什麼。雖然是想着取樣跑了出來,但真遇到了她第一反應就是躲,已經換了三個觀察點,甚至開始思考“人是什麼”這種哲學問題。
按她和這裡的人交流時得到的信息,那些被她們稱為“喪屍”的病變人隻有被砍掉或破壞頭部才會停止活動,這說明她們的大腦還在運作,還活着。即使攜帶病毒,攻擊性強且無法交流,還活着就說明還有治愈的可能性。
但“存在可能性”與“能做到”之間,存在的不隻是“去做”。
看那個人類基地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沒有那麼多資源,讓她們考慮救治這些危險的重感染人群不現實。更何況,伊馮不确定自己什麼時候會回到原來的世界,或許就是下一秒,考慮得太多太遠,最後連能救的人都救不成。
……雖然她已經東想西想地消耗了幾個小時。
她又歎氣,看着千米外那群正轉向往她這邊來的變異感染者。這麼遠的距離,她們不該發現她,但她總是被發現。氣味、體溫、心跳,這些都不會讓用儀器掩蓋痕迹的她被遠距離定位。這些病變的人,體内難道異化出了一套全新的系統?
伊馮捏開一個壓縮球,把迅速漲開的長繩繞圈套在身上,跳到坡下。
夜晚對于大多數生物都是用以休養的喘息間隙,荒野中,隻有爬蟲在地面空隙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那些拖拽着身子的奇怪腳步驚擾了爬蟲,讓那些規律的細微聲響也變得混亂,混在風聲裡飄遠,成了某種怪異的音色,仿佛行走在天地間的鬼魅低語。
行動緩慢的“人”群偶爾互相碰撞踩踏,讓她們異常的剪影時常搖晃,不穩定中醞釀着亟待爆發的危險。
走在隊伍外側的一個又一次被撞倒,ta抽動着身體挺直爬起來,身下的土地突然發軟下陷,把ta吞了進去又恢複原狀。
十分鐘後,伊馮來到這塊怪異的土地旁,抓住布滿土塊碎石的地面,手腕轉動竟将地面扭曲,像抓一塊布地把它抓離地面——這确實是一塊布,被帶離僞裝區域後便複原為一片半透明的輕薄布塊。伊馮搓了幾下讓它縮成一個小球,再揣進口袋裡。她提前挖好的坑裡,感染者被繩索纏住四肢,為了擺脫束縛而全力掙紮着,ta腐壞的皮被繩子磨開,硬化的肉在磨動中綻開,被皮連着吊在身上,有些部位已經能見到骨頭。ta被病毒腐蝕的身體面目模糊、骨頭變形,除了接近人形的輪廓,已失去所有個體特征。
伊馮加快手中的動作,盡快完成采樣。采血器無法攝取血樣,從破損處來看,ta體内的血液已不再流動,成了類似凝膠的質地,水分似乎更多地分泌在體外,保證附着在體外的病毒活性,方便通過接觸傳播病毒。
收集起一部分碎肉和血塊,剪下ta鋒利的指甲,棉簽探進口腔取樣,切下異常尖利的牙齒一角。這些感染者通過抓傷、咬傷人傳播病毒,牙齒和指甲應該是病毒最集中的部位。
她抱着期待檢測ta的腦部活動,沒有反映。
伊馮看着眼前這個“人”,ta不會感知疼痛,不懂避讓危險。一些智力不高的動物在應激狀态下也會這樣,這沒什麼,ta病得這麼嚴重,無法處理複雜情況是正常的;但ta的腦部沒有絲毫的活動反應,這已是一具屍體,隻是病毒的宿主和載體,掌控ta活動的是遍布全身的為了傳播繁衍的病毒。
她把手掌放在ta的胸口,手下冰冷的身體彈動着,像一台未更新指令的機器,隻會重複地機械行動。她說不清自己現在的情緒算不算難過,隻是覺得這樣不對。
死者應當安息,以這樣的姿态繼續活動,是對生命的亵渎。
定影聚起風刃,切斷ta的脖子——伊馮忽然感覺渾身不自在,似乎有什麼無形的東西貼過來。這種感覺随着失去頭部的感染者身體停止動作消失,ta的身體肉眼可見地癱軟加速腐爛,伊馮抽回繩子,把變軟的腦袋拼回割裂處。切斷頭部與身體連接才能停止活動的機制也很讨厭。
劃開變軟的頭骨,潰爛的大腦已看不出結構,還有形狀的隻有小指指甲蓋大的不規則形狀結晶。
把創口縫合好,将坑填上,伊馮撿了一塊算是方正的石頭,想刻點什麼為ta留點痕迹。她對ta一無所知,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現在的确切時間,最後那塊石頭被她丢開,不去做這些給活人看的事。
采樣的解析結果出來了,伊馮打開儀器查看,卻看到一條新獲取的波段記錄。這條波段很規律規整,像是某種指令。比對時間,這條波段應該出現在她切斷地下那個喪屍脖子的時候。
這讓伊馮産生了某種假設,她還需要更多論據來證實這個假設。
那些被她引開的喪屍群再度向她的方向移動,伊馮轉移地點,如法炮制又抓住一個喪屍。取樣後砍頭,獲取到完全一緻的波段。
伊馮抓來第三隻,将微型機器人送進ta的腦内,觀測ta死亡一瞬間的腦内變化。
腦袋和身體分離前,喪屍腦内沒有結晶,同樣的位置有一團黃水,大腦的結構尚能分辨;分開的一瞬間,奇特的波段出現,仿佛膿水的液體凝結成晶,大腦散開化水,頭骨出現大量孔洞變軟。
與她預設的情況很接近,伊馮捏着渾濁的黃色結晶,眉頭緊鎖。這種能把人變成活屍的病毒,有通過屍體攻擊未感染對象傳播病原的行為模式,當屍體失去行動能力,就吸收屍體殘餘養分幫助結晶成型。
最終目的是為了生成這種類藍金物質?這種物質輻射大又不穩定,感染性不如喪屍指甲上的病原體,也不具備生出新感染物質的條件,當作能源使用還不如古老的石油有效率。還有什麼被她忽略了嗎?
時間走到深夜,天色反而發亮,似乎月亮正當空,為厚重的雲層打光,混濁的影子都有了輪廓。喪屍們活躍了很多,行動更加狂暴。
伊馮頻繁更換躲藏點,看着儀器上的波段皺眉:連她在基地内提取的采樣,都在這些波段中重新恢複活性。它們簡直像被這些波段遙控。哪個方向都能檢測到這種波段,不擴大搜索範圍根本找不到源頭。
她計算起在這裡做一台飛行器的可能性,到星外要找源頭确定區域就簡單多了。比起病原,這個能影響病毒的波段更加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