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比伊馮高一個頭,在她背上,伊馮的視線比平時擡高了半個身子,有種空氣都清新了幾分的錯覺。她仰頭看着上空,還是五年前初見過的灰蒙厚重雲層。
這确實是個很容易讓人對生活失去熱情的世界。
林秀總算停下,伊馮從她背上下來,對于眼前看到的東西不太滿意。
她們繞到了山的背陰處,這裡堆放着十幾堆碎石,灰黑土黃的石塊中夾雜着彩色的礦石。她抹開一塊礦石上的土看了眼,雜質很多,顔色也不好看,邊緣有切割痕迹,是被挑選後丢棄的廢石。如果非要用它們做什麼,也不是不能做,但效率太低,沒有意義。
林秀看着這些廢石發出高亢的興奮叫聲,撲到石堆上左挑右撿,一臉為難地讓伊馮給她意見:“拿太多肯定要被罵,我撿一個最漂亮的回去做紀念就夠了,你覺得哪個好?”
伊馮的視線從她兩手的礦石上一掃而過,定在她興奮的雙眼,問:“你的能力是什麼?”
“我哪知道我那從沒派上用場的狗屁能力是什麼——别在這個時候戳我痛處啦,你見識多,幫我看看哪個好?”
林秀越笑得無害,伊馮的神色越冷淡,她說:“異能者的能力都有同樣的運行機制,吸收轉化外界物質,儲存于體内用以釋放攻擊。你吸收的是毒素,這對喪屍無用,所以你的能力沒機會在戰鬥中顯現,這麼多年,你也沒讓第二個人知道自己的能力。你很小心,沒留過證據,因為這種能力,可以輕易被引導成任何人死亡的原因,甚至被塑造為喪屍王。你隐瞞能力,既是為了自保,也是奇襲的底牌。”
林秀的笑慢慢從眼中消退,嘴角依然上揚。
林秀說:“基地裡也有别的你沒查過的異能者啊,我知道好多人都和你說的那什麼機制不一樣。”
伊馮沒有被她岔開話題,繼續說着:“我檢測出你體内結構與别的能力者有相似的變異,卻沒檢測到多餘物質,那時候我就在想,你是把儲存物消耗光了。後來你們說你從不知自己的能力如何發動,我便假設你是不懂如何吸收外界物質——畢竟這真的不好學,她們也實在不會教,偶爾有個不得門路的也正常,對吧?但後來每一次我需要異能者配合實驗時,你都在出城做任務;你到實驗室來時,我又都在為别的實驗費心,顧不上給你做檢查,會這麼巧嗎?我多次被投毒,其中一次是在實驗室内發現,雖然沒有證據,但足以讓我把懷疑對象縮小到實驗人員與異能者中。進入實驗室的物品都要檢查,不會被發現的毒,隻有異能者儲存在體内的毒素。”
林秀問:“為什麼這時候說這個?”
伊馮說:“小鳥不比你善于僞裝,我看得出她不想我死,想找機會放我走。但你的行為與這一目的相悖。”
伊馮見林秀不辯解,又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以來,你就很會這樣笑,單純到有點傻氣,其實全是預判過對方會對你有什麼想法而表現出來的,恰到好處的笨拙。在我看來,你比蘇弩更适合做領導,你沒她那麼優柔寡斷。”
林秀低頭看了兩塊礦石一會兒,丢掉小塊一些的晶藍礦石,捧着大一些的灰綠礦石,恢複興奮的語調說:“還是這個比較好吧?這個比較大!”
伊馮問:“我隻是好奇,為什麼你這麼堅持殺死我這件事?你的母親和妹妹也是我研究的受益者,不是嗎?”
林秀把礦石放進口袋,拍打掉手心的灰土,說:“你一直在研究晶核與人體的關系。在知道異能者屍體内也會出現晶核後,你很興奮。後來發生了什麼隻有你和蘇姐知道,蘇姐好像找你‘讨論’過研究的具體項目和方向,你有能力做到她不希望你做的那些事。”
林秀說的這是四年前的事了,伊馮在研究室的人閑聊時得知異能者活不過四十,大多死在戰場上,少數的“到了時候”突然就變成一具幹屍,全身的骨頭變為透明晶石,腦内發現的晶核甚至比喪屍王的晶核都雜質更少能量更高。
伊馮剛聽說這事後确實問她們要樣本做研究,但被拒絕後她也沒糾纏,甚至還做了解決異能者早亡問題的藥,這也能被林秀記恨上?
伊馮問:“……就是因為這個?你的動機,我可以理解為杜絕後患嗎?”
林秀聳肩,說:“你知道喪毒是怎麼回事,知道晶核是怎麼回事,知道怎麼把人當作晶核的産床——隻要條件允許,你能做出比現在的喪毒更危險的東西。”
伊馮說:“你不覺得這樣對我很過分嗎?我從沒做過傷害你們的事,不僅如此,我幫了你們難以計量的大忙。”
林秀不為所動:“你會不會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有的是人可以用你的研究做什麼。有确保自己不會中毒的藥在手,拿沒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制造珍稀的晶核,再用這些晶核制造超級士兵——這對很多人來說都太穩賺不賠。”
林秀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伊馮無辜與否不在她的考量範圍内,重要的是:隻有伊馮死了,讓她的技術消失在她的大腦内,才能确保利欲熏心的人不會将世界引向更不堪設想的境地。
“好吧。”伊馮表示理解,然後她擡頭看向山壁高處:“看在我的處境這麼悲慘的份上,能不能免費幫我一次?”
林秀驚疑地瞪大眼睛,在伊馮說話後她也感受到來自身後高處的生人氣息。
她慢慢回頭,對上一雙灰黑的瞳仁。
陡峭得近乎垂直的崖壁上,把皮膚塗上一層黃土、繪着圖騰紋飾的人,頭朝着下方在山壁上攀爬,仿佛巨型的蜘蛛在她的蛛網上爬向束手待斃的獵物。
林秀迅速退開三米,驚魂未定地用力呼吸着,看向從頭到尾情緒不見變化的伊馮:“你什麼時候和五區的‘土蜘蛛’這麼熟?”
伊馮說:“别忘了,四區的牆從來攔不住我,要飛上五區的山又有多難?”
看着林秀終于穩不住單純傻氣的笑臉,伊馮偏頭藏住嘴角的笑。她怎麼可能坐以待斃,這麼多年了,她們還不清楚她的作風嗎?還是她現在這幅病弱的樣子看起來有那麼乖?
趴在崖壁上的“土蜘蛛”被黃土和彩色紋樣覆蓋的臉看不清面容,頭發、四肢和腰間紮着彩色布條,被風吹動時仿佛全身都在崖壁上怪異地晃動。她開口,發出沙錘般粗粝又清脆的聲音:“四區總是算計很多——到五區來吧,你更适合這裡。”
“我會考慮的。”伊馮在身上的口袋摸索着,又擡頭看向土蜘蛛,“我身上沒有能替代酬勞的東西,能賒賬嗎?”
土蜘蛛不滿意地晃動身子,朝着林秀的方向弓起脊背:“你的身上從不缺東西。确保你的安全後,我們再結賬吧。”
“别别,她不危險。”伊馮擡手制止土蜘蛛的攻擊,“放心,她不會在暴露的情況下強行殺我。”
伊馮對着土蜘蛛的身姿和彩繪誇了一通,把人哄回山上。
看着土蜘蛛退回山洞裡,林秀又防備地看着伊馮:“為什麼不趁這個機會和她走?想你死的人很多,你真以為自己可以萬無一失?”
“所以啊,五區想我死的人也很多。”伊馮往她們來時的路走,“我這次出來是為了見六區的‘大發現’,見到那個之前,我不會跑。”
見林秀還不動,伊馮又說:“蜘蛛會上報我們在這裡,走吧,蘇弩會來找你的。”
林秀慢慢走近她,走到伊馮身邊時,又是一臉沒心沒肺的笑:“真麻煩啊,怎麼就不是在四區發現的那東西呢?跑長途好累的!”
伊馮伸了個懶腰,說:“就是啊,簡直就是受刑。”
她拍拍林秀,讓她蹲下背自己。
林秀的表情差點又一次崩裂,看了伊馮好一會兒才壓低身子讓伊馮爬上去。
想到林秀現在心裡可能填滿了把自己“不小心”摔死的計劃,伊馮心情很好地用手臂繞過她的脖子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