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時間差不好消化,伊馮慢吞吞地站起來,把手放在操作台上,通過觸摸不同于那個世界的物品汲取真實感。
飛船還行駛在預設路線中,伊馮取消自動駕駛,親自操縱它。舷窗外的景色在操作下變化,她一點點找回在那個世界裡用不上而擱置的習慣。
到達預定點後,伊馮算了下時間,離她設置的自爆倒計時還有幾分鐘。在劉念啟動跳躍器前,她已經向爆炸範圍周邊發送危險警報,提醒不知情者不要誤入。雖然很多數情況下總有不信邪作死的,越說危險越要湊過來,但這次運氣不錯,現在這片區域隻有她們這一艘飛船。
伊馮重啟飛船自動系統,進休息間換下另一個世界的衣服。備用工具都在那邊消耗光了,隻有終端手镯和她的定影還在。把那台機器裡摳出的藍金填入定影,觸摸球面上每一個感應點,在定影的回應中終于定心。
面具沒有備用的,隻能拿衣服套頭上擋着——她是從栖止來的傭兵,偶爾這麼打扮也有說法。
收拾好東西,确認沒有遺漏後,伊馮把昏迷的幾人搬到椅子上捆好,推到舷窗前再弄醒她們。
伍迪醒來後就大吵大鬧地罵她們毀約,伊馮堵上她的嘴;把何瑞偷偷解開的繩結換了種綁法,再給她加一條繩子;莉亞還昏着,伊馮想讓她一睜眼就看到藍金爆炸的景象,在沖擊下忽略之前看到的陌生面孔。
布萊恩很安靜,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她總是很聰明,知道怎麼做最合時宜。她隻表露恰到好處的疑惑,等伊馮主動給一個讓她能諒解的理由。
于是伊馮告訴她們自己和劉念進入液體藍金深處的經過。
“我回到地面上就看到劉念已經弄昏了你們,我們一起回到飛船上後……我也失去了意識,等我醒來,他已經不在這艘船上了。”
她模糊了自己穿越的事,接着說:“我擔心你們不會冷靜地看着藍金被毀,等爆炸結束,我再放開你們。”
“你腦子被藍金泡壞了?!”何瑞破口大罵,“既然是挖掘才會觸發的系統,叫我們别挖不就好了!隻要時間充足,有的是辦法解開它!你們想的什麼狗屎辦法,你知道那麼多藍金代表什麼嗎?!”
“我試過了。”這個世界不存在的那個五年裡,她不知多少次回憶着那個系統裡的每一個字符演算解法,“有再多時間也解不開,那是一個隻為破壞而設計的陷阱——能用那麼多藍金設陷的人,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你想象不到ta的瘋狂。在它不會波及任何人時提前引爆,是最優解。”
何瑞倒吸一口氣,氣得臉色漲紅:“你解不開就以為全星盟沒人能解了?你真以為你的技術宇宙第一了?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伊馮說:“我的技術确實是最好的。”
時間差不多了,她把何瑞的嘴也堵上,弄醒莉亞。
莉亞醒來時火氣格外地大,任誰被接連打暈兩回,心情都美麗不到哪去,更别說她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意識清醒睜開眼的第一秒,莉亞已經為打暈她的人設計了五種被釘在牆上的姿勢,但在第二秒,她所有想法都被滿目的藍色侵占。
仿佛滴入水中的藍色濃墨翻騰着将顔色染遍,除了那瑩亮的藍,所有顔色都不複存在;藍色成為唯一的顔色還不夠,繼續舒卷出深淺不一的藍,成為流動的河,成為散落的星,成為綻開的花和鳥獸魚蟲,從此世界萬物都隻由這藍構成,将見到這番景象的人也同化,納入那無邊無盡的藍中。
藍金不愧是“萬能能源”,炸了都這麼具有觀賞價值。伊馮喝着營養液把這當煙花看,瞥了眼神情呆滞的幾人。她心中難免也為這麼大量的藍金被浪費感到可惜,看爆炸的狀态,那顆用藍金造的星球隻有表面一層是高純度固态藍金,内部填充用的藍金液的品質則參差不齊,這稍微安慰了伊馮對炸毀藍金的惋惜。即便如此,這些藍金也不是她所知的哪個勢力能輕易拿出的分量,用藍金做炸彈的那些人,是手裡握有巨量藍金不在意這份消耗,還是擁有更甚于藍金的新能源?
如此大量的藍金爆炸,如果不加助燃劑,要耗盡可不是幾天的事。伊馮把喝空的營養液袋子丢進回收箱,将飛船轉向開往中轉站。這麼大的動靜,很快就會引來各方探查,能避則避。
飛船進站時沒有引起注意,伊馮觀察了一會兒,站在艙門旁說:“你們不是傻子,應該知道宣揚自己接觸過那些藍金隻會引火上身。我們什麼都不知道,隻是隊長好心接受了伍迪女士的委托去找被盜的貨物,途中收到匿名警告,我們不想為這種任務冒險,于是折返。”
伊馮說完,見她們還是眼神渙散,不知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沒聽到也不要緊,就如她所說的,這些人都不笨,不用她提醒也不會亂說話。唯一需要擔心的隻有委托人伍迪,但她一個人,口說無憑,鬧不出什麼動靜。
她打開艙門,擡手揮出風刃斬斷她們身上的繩子,下船離開。
躲開港口擁擠的來往人群,伊馮捂着回來後忽然又開始發疼的胸腹走向補給站。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适合動手術,得先在醫療倉裡泡一段時間,讓身體恢複到可以承受更換内髒手術的強度。她在栖止儲備的物資不夠用,要多買點回去;回程路上要使用跳躍器,她現在要避免再度穿越,得在這做一個應急的防穿越幹擾器。
前方的人群行動軌迹忽然出現不自然的轉向,伊馮避到牆邊觀察,看到一行高調逆行的人。看衣着,是市場監督管理局的人,為首的人胸前佩着一枚閃亮的高塔圖案徽章。
為了确保研究塔科技的壟斷地位,研究塔在許多部門插入了名為科技援助實為監控的“專家”,方便随時獲取各渠道消息。研究塔有錢有權,許多部門都把研究塔來的人當祖宗供着。
除了栖止那類太窮苦的地方,研究塔的人不樂意去吃沙子,基本在哪都能看見身上有研究塔标志的人晃悠,确保市場上沒有會影響研究塔“聲譽”的産品出現。
伊馮默默看着那些人走遠,視線一直釘在那個研究塔的人身上。
她從前覺得研究塔的人膽小,總是擔心出現新東西自己的産品就會受到威脅,别人做出好的她們再研發更好的不就是了?現在看來,她們的膽子可太大了。
那個末日喪屍世界的災難是研究塔制造出來的,目的,恐怕是為了研究“人造藍金”。現有藍金資源不足以供給人類開展更長久更全面的星際開拓活動,尋找新能源的行動久未見成果,分析藍金成分人為制造可再生的類藍金物質做替代品,是很合理的研究方向——但研究塔居然将人類作為培育的産床,讓另一個世界全星球都淪為實驗品。
科學的進步難以避免犧牲,人類進步的腳印下有無數實驗動物的屍體,醫學上也有無數大體老師、實驗志願者的貢獻,但無論人們如何辯論倫理的邊界,也不能合理化踐踏生命的行為。抛棄對個體生命的尊重的同時,也是抛棄身為研究人員面對科學的謹慎和自尊,隻是以進步為借口,滿足扭曲的獵奇心态罷了。
研究塔将另一個世界不知情的無辜者們牽連進實驗裡,試圖将同類的生命轉化為能源,這種行為不能得到原諒。
以諾一無所知嗎?他幾乎全身心地撲在研究塔的工作上,這些不人道的實驗裡,他出了多少力?
能将另一個世界的星球改造為實驗場,研究塔肯定掌握着更成熟的穿越技術。她的體質與這項技術有多少關系?以諾知道她的特殊,是因為這些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