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還沒回我。”安琪兒握着終端,雖然伊馮說了不用叫她吃飯,但都過了吃晚飯的時間,發去的消息還沒得到回複,實在讓人擔心。
安琪兒和R商量半天,誰也沒個主意。之前伊馮在醫療艙裡泡了兩個月,都以為她已經好了,今天突然說不舒服把自己關房間裡,她們猜是舊傷複發。讓她們老師這麼久都沒解決的傷病,肯定很麻煩。
她們的老師一向有問題自己解決,不喜歡别人插手,在栖止時,幾次弄傷自己也不讓怪醫上手——盡管有怪醫下手重的因素,而伊馮的醫術也足夠她自信用不着别人幫手。所以這兩個擔心了一天,也沒想着去找追龍醫療部的醫生。
倆人趴在伊馮房門上聽了好一會兒,抱怨追龍建房用的材料太好,房間隔音也太好,裡面有什麼動靜都聽不到。
安琪兒大着膽子按門鈴,依然沒有回應。
R說:“我把門撞開吧,我怕老師有事。”
安琪兒點頭:“不管了,大不了被罵一頓,先見到老師再說!”
R正蓄力,安琪兒的終端突然響了聲,她趕緊抓住R,打開消息查看。
是她們老師的回複,說她隻是有點累,睡了一天已經沒事了。
倆人松了口氣,安琪兒問伊馮要不要吃東西,她去買來。
伊馮讓她們去食堂幫她點飯,她一會兒就過去。
有胃口就說明問題确實不大,二人終于放心,連忙往食堂去:得在老師到前讓飯菜上桌,餓了一天,不能讓她多等!
伊馮的房間裡,剛回複了安琪兒消息的終端手環卻沒戴在人手上,被地上一灘沒有形狀的紅色液态物體包裹着。紅水慢慢地彙聚,從手環中穿過,凝固出形狀,從手指到腦袋,從軀幹到四肢,無形的手将它捏出人的輪廓;五官在腦袋上浮起,确定了正反面,後腦湧出細流,到耳上凝固成絲。紅色褪去,各部位都變色為它在人體上應有的顔色。
伊馮疲憊地睜開眼,空洞無物的眼眶内慢慢被白色填補,再在中心圈一塊藍。
在變形時,伊馮将眼珠也融進溶化的身體,卻未随之失去視覺,視野反而前所未有地擴大。所有的一切在她所見中都截然不同,事物失去了勾勒它們的形狀,聲音和氣味有了顔色;建築阻擋不了她的視線,她看見行走的火焰,看見庭院裡飛舞的光粒,看見天空被飛速旋轉的未知圖符填滿。
她似乎在哪見過類似那些圖符的東西……在多年前的一場夢裡,那個黑衣女人脖子上畫着的黑紋,有着類似的形狀;劉念的墨盒上刻着的圖紋,也能在天空中找到相似的符号。
或許是因為她現在的狀态不同,她莫名理解了那些圖符的意義。
那些是世界的規則。星體運轉的軌道,大氣層圍繞星球的弧度,風在天地間流動的方式,樹的枝桠伸展出的形狀,花瓣綻開前染上的顔色……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些圖符中。
在看到更多前,她因為體力不支失去意識,直到清醒,還為接收了大量新鮮信息而頭昏。
她研究得太興奮變得太多,沒注意能量消耗,把自己弄得像史萊姆後昏了過去,癱了兩小時才恢複些體力變回人樣。還好及時醒來,不然真不知道要怎麼跟那兩人解釋。
現在她基本掌握了身體的變化技巧,也想明白了為什麼在那個喪屍世界她的身體會停止惡化。
她不是人類,藍金會對人體造成的損傷實際都沒對她起效,可她理論知識掌握得太好,清楚會有什麼後果,于是她的身體自行拟态模仿出應有的傷病狀态;但再如何拟态,就算進入假死狀态也不會真死,所以她的身體狀況如何“惡化”,也達不到完全壞死的程度。
她足夠了解人體構造,要為自己重塑一具健康強壯的身體完全不是問題。感受着除了饑餓疲累沒有任何負面狀态的身體,伊馮滿足地躺在地上微笑。她重塑的面容是利比逖的臉,以後不用再為面具損耗費心,如果想換身份,也不用挑選和原來相近的長相,實在方便。
雖然此前對于自己身體的研究幾乎都要推翻重來,但她隻為之後全新的研究方向喜悅。
她擡起手臂,終端上除了她的定影,還挂上了劉念的墨盒。早上墨盒還差十分之一的“墨水”,現在已經全滿了。正好,該讓劉念為她解答這些問題了。
伊馮慢慢地爬起來,對着鏡子确認外表沒有異常的地方,穿好衣物出門。
劉念正站在門外,見她出來,遞給她一個鎏金嵌寶的霁藍色小瓶。和小瓶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張紙條。
紙條上寫着:這個能填補你需要的能量,比普通的食物效率更高。
這段時間墨盒裡的墨水沒有減少,這張紙條早在劉念把墨盒給她之前就寫好了。
劉念的神色中沒有一絲困惑,似乎清楚她在房間裡都發生了什麼。她笃定自己會有需要這瓶東西的時候。
伊馮接過瓶子,拔掉鑲着藍色寶石的瓶塞,裡面是一些藍黑的藥粒。她聞到香甜的味道,讓她從未如此地渴望進食,倒出一粒吞下,饑餓疲乏的感受便了無痕迹。她還想再吃幾個,但既然身體的需求已不急迫,她便抑制住,留下它們以檢查成分。
伊馮把瓶子放進口袋,對劉念道謝。
伊馮問:“你看到過未來嗎?”
就算劉念掌握着更多信息,她每次拿出的紙條總是應對得太好。她曾到過未來,和未來的劉念接觸——那麼劉念呢,是因為看過類似的場景才總能提前猜中她嗎?
劉念輕微地睜大了眼睛,瞳孔顫動着,五官僵硬地擠出似笑非笑的奇怪表情。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回答說:“對,我能看到。”
她這句回答後,墨盒内少了三分之一的墨水,盒身四周的刻紋變白。看來盒身上刻紋的顔色是用來提示狀态的,墨盒未滿、刻紋黑色時是填補墨水不能說話;刻紋白色則表示墨盒滿過後進入消耗狀态、可以說話。伊馮盯着墨盒看了會兒,現在的墨盒不會進行“補充墨水”的動作。邊填墨邊消耗的行為也會被判違規,真是苛刻。
劉念說的不是“看過”,而是“能看到”,也就是“看到未來”對于她是一種能主動操作的能力。
難怪她會受到禁言的限制。在看到世界的規則之後,她現在立刻理解了劉念受到的限制,限制劉念的是“世界”,“未來”被提前透露的行為,違背了世界運轉的規則。
伊馮接着問:“你是人類嗎?”
劉念移開視線,這個問題對于她似乎比“預知未來”要難以啟齒得多。
但沉默已經足夠作為答案。
或許是意識到這時的緘默沒有意義,劉念忽然又開口,說:“我是混血。”
伊馮問:“什麼的混血?”
劉念說:“精靈和人類。”
伊馮奇異地把劉念上下仔細看一遍,先不說精靈這種夢幻的傳說生物居然真實存在,劉念除了長得好看,和各類傳說的精靈形象都難以聯系。她跟着R看了不少奇幻故事,在她的印象中,精靈應該是閃閃發光更加耀眼的存在,劉念陰郁的氣質實在讓伊馮無法将這二者想象到一起。
劉念知道伊馮在奇怪什麼,說:“現在我體内主導的,并不是那兩方。我們要在這裡說清一切嗎?”
确實,這不是個适合詳談秘密話題的地方。墨盒内的墨水不到三分之二,短時間難以說清所有問題。
于是伊馮同意了暫且不談,并邀請劉念去吃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