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也沒想到這明明看起來挺好欺負的一個軟妹子竟然會這麼大聲地當衆說這些,兩條眉毛擰得更緊的同時,臉也因為周圍越來越多的人漲得有些紅。他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夏籬的鼻子道,“你說話給我小心點!”
夏籬卻是一動沒動,連眼睫毛都沒顫一下地和他四目相對,“那請問我哪句有說錯了嗎?”
大背頭跟她冷冷對視了半晌,突然冷哼了聲,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夏籬,“行。你不是說我瞧不起女生麼?不是想加航模社麼?”他大拇指一指身旁的那架J-2190仿真模型,提提嘴角,“這架機子光電路焊點就有兩百多個,你告訴我,你分得清無刷電機和舵機接線嗎?
“航模不是過家家,組裝、調試、維修,沒點機械底子根本玩不轉。
“說我瞧不起你們女生隻會繡花做手工,那也不瞧瞧你們自己幹了什麼?我們是要真刀真槍動手打比賽的,不是讓你們來拍短視頻做炫資當網紅的!”
“所以呢?因為一兩個目的不純的,你就一棒子打死所有女生,連我們這些真正熱愛真正有興趣的,也一點入門的機會都不給?”
似乎是沒料到眼前這女孩會這麼杠,大背頭舌尖抵了抵右腮,點着頭回身親自從後邊展示架上取下一架F-35的仿真模型,啪地放在桌上,“這是社裡入門級的訓練機,你要真這麼能,給大夥說說它的動力配置和控制原理?”
大背頭話音剛落,即使是他身後的“啞巴們”看着夏籬的目光都摻了些“不忍心”——這架模型雖然标着“入門級”,但内部結構特别複雜,甚至不少老社員都未必能完全拆解明白。
夏籬一開始沒說話,隻是伸手把模型搬近了些,拿指尖在機翼上輕輕撫了撫。
“無刷外轉子電機,40A電調,2.4GHz接收機,”少頃,她語氣平靜地開口,看着模型的眼神跟方才和大背頭四目相對時完全變了,仿佛在看這世上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四個9g金屬齒輪舵機控制副翼、升降舵和方向舵。”
“這架F-35電池倉在機身中部,起落架可收放,”夏籬輕輕推了推舵面的控制臂,說,“右主輪聯動杆有點卡滞,應該是之前降落時撞歪了。”
夏籬說到“四個9g金屬齒輪舵機”時,大背頭的臉色已經變了。但她甚至沒給他反應的時間,從桌上收納盒裡拿出一把多功能螺絲刀,手指翻飛間,機身底蓋的螺絲已經被夏籬利落地卸下三顆。
“你幹什麼!”大背頭急了,伸手就去奪她手裡的螺絲刀——但東西被夏籬在掌心裡轉了兩圈給閃過了。
“你不是要考核嗎?”夏籬看着大背頭,歪着腦袋學他嘴角提個笑,說,“紙上談兵多沒意思。”
她低頭示意,“這種中等複雜度的仿真機正常拆解時間在40分鐘到兩個小時之間,你現在可以開始計時,如果我拆它超過30分鐘,我二話不說給你道歉離開,并且以後在學校哪怕隻要遠遠看見你都繞道而行;相反,假如我沒超過,其他不用,我隻要你一句真心實意的道歉。如何?”
或許是因為剛剛夏籬隻兩眼就對這架模型内裡的一切知之甚清,也或許是因為此時她看着自己的目光太過炯炯有力,這一瞬間,大背頭其實是有些發怵的,盡管還沒開始,他卻有種自己已經敗了的錯覺。
然而此時周圍實在是圍了太多人了,無論如何他都沒有退縮的空間。
況且稍微冷靜下來後,他想30分鐘?他以他從小學玩模型從初中開始參加各種比賽的經驗來笃定,這根本是個不可能的時間!
“好啊,”大背頭迎着夏籬幾近放肆的目光,輕哼了聲,拿出手機調出秒表,“我給你這個機會。”
他說着話已經按下了開始鍵,人群裡有人替夏籬鳴不平地輕“哎”了聲。
但夏籬并沒在意。
她隻是很低調地默默翻了他一個白眼。
而當夏籬指尖觸到冰涼合金蒙皮的瞬間,整個活動室的空氣仿佛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記住,拆卸不是破壞,而是讓機械回到它最舒服的形态。
耳邊響起九歲那年,她在外公工作室裡第一次摸到J-2190仿真模型時外公認真告誡自己的這句話。
那天從霞彩漫天到星子散落。
外公握着她的手腕,帶着彼時滿是好奇卻一臉懵懂的她一一拆解過它的214個快卸鎖扣,也引領着她稚嫩的指尖劃過它身上每道可見或不可見的隐秘接縫。
那時候還是小小一個的她第一次感受到那藏在堅硬蒙皮下的自鎖榫卯被拆開時自指腹傳來的螞蟻啃噬般的震顫,也看到了在整片垂尾如綻放的機械花瓣般層層展開後裡面藍寶石色的軸承舵機轉動鍊。
時隔九年,夏籬依然清晰記得當時自己掌心出的汗,也記得那些黃銅柄的微型工具在光線下泛着蜂蜜般的耀眼光澤。
此時,活動館的日光燈很亮。
她知道今天的自己不能出任何差錯。
夏籬隐隐深吸一口氣,左手拇指精準卡住機腹蒙皮接縫處的應力集中區,右手執梅花螺絲刀傾角刺入第一枚沉頭螺釘,緊接着腕關節以每秒三次的頻率高頻震動——這是外公手把手教她的“蜂鳥振翅“手法,專門對付這類規格的钛合金緊固件。
桌上匣盒裡,螺絲刀、鑷子、尖嘴鉗被交替拿起又放下。
衆人隻見夏籬的動作快得驚人。
“叮——”
螺絲落入防靜電托盤時的輕響仿佛讓時光倒流回九年前的那個黃昏。
碳纖維加強的機身蒙皮如蝴蝶展翅般向兩側分離,夏籬用尖嘴鉗夾住插頭,以逆時針黃金角度斷開主電源線,至此,裡面藍白相間的矽膠絕緣線束一覽無餘。
“你們這是學得去年全國高校航模賽冠軍機的走線方式。“夏籬掃了眼裡面的排線,說話時右手已經卸下固定舵機的鋁合金支架,随即她又搖搖頭道,“但你們把Y線接在副翼混控通道上,真的是個很不明智的選擇。”
到這裡,大背頭身後的幾人臉上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
少頃,夏籬捏起那根變形的起落架聯動杆,将連杆抵在桌沿,右手從匣子裡翻出微型橡膠錘,三記精準敲擊後,金屬回彈的“zheng”聲在活動中心裡久久不息。
……
等最後一塊蒙皮卸下——秒表定格在27:12:32。
此刻大背頭的臉色已經從難看上色成鐵青了。
片刻的寂靜後,身後的方茴最先回過神來鼓了第一聲掌,然後掌聲從稀稀拉拉此起彼伏漸漸伴随着間接的幾聲“牛逼”“牛”“哇靠”和口哨聲中……開始變得越來越大。
因為掌聲實在是響得太久,夏籬甚至起身面帶微笑地轉頭給大家行了個淑女禮。然後她回頭看着大背頭禮貌地擡了擡手示意:
該你兌現承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