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四兒守在林維清身邊,端茶倒水,潤布拭汗,仔細照顧了一天。見他面色如常,氣息勻暢,未有絲毫勉強之象,才稍稍放下心來,想起了她與段銘每日的一個時辰之約。
見師父還在專注運功救人,便給一旁的林沉宥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頂上,自己則踮着腳尖輕巧地鑽出了營帳。
段銘的暫歇之處并不難找,甚至說是十分顯眼。
自八嶺山一役後,江湖間便盛傳華陽門江河日下,不複往日榮光,可喬四兒冷眼一瞧,便覺其武力下未下尚未可知,可那财力卻半點未下,屬實驚人。
江采薇與段銘一行人,所居所用無不華美精緻不說,出門在外,除了随行弟子,竟還帶着兩個功夫粗淺的侍女,一左一右站在一頂描金畫鳳的錦帳前,一見喬四兒,便笑意嫣然地迎了上來,雙雙纏上她的胳膊:“不知可是雲山的喬沉舟喬小真人?”
喬四兒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時鼻下香風陣陣,直吸得頭腦發昏,隻稀裡糊塗地點了點頭。
“我們少主等您許久了,快快請進。”
二女面露喜色,連拉帶拽地将她請入營帳安置,一位自稱阿密朵的侍女還往她手中塞了杯香茶。
喬四兒沒滋沒味地喝了口,茶溫适口,竟還調了濃濃的蜜水在裡頭!
她不免暗暗翻了個白眼。為解離波沼之困,他們一路風餐露宿,兼程而進,這被營救之人倒是日日錦衣玉食軟玉溫香,過得好生滋潤。
很快段銘便被尋了回來,他一入帳便不知從哪兒翻出一把香榧棋盤,單手擒了兩簍雲子往桌上一攤,勾唇道:“計子還是計空?”
喬四兒搖頭,誠實道:“不會。”
段銘倜傥的面上笑意一僵,難以置信道:“你師父當年在蕩劍大會上以一敵四,光下棋便殺得玄弈閣四大長老面如土色屁滾尿流,你竟連棋都不會下?”
不知怎麼便從那語氣中品出一股子濃重的嫌棄,喬四兒扯了扯唇,回敬道:“當年華陽門段老莊主的白虹劍意能劈開天地,天下群英無不拜服,怎麼他的後人竟連劍也不佩?”
段銘哈哈一笑,竟似被誇了什麼好話般得春風滿面,提起枚黑子便往左上星位一落,抛了個媚眼:“有道理,不會有什麼要緊,來,我教你便是。”
就算她不谙棋藝,也知道黑子是先手占優,喬四兒嘴角一抽,撿了枚白子,随意落下。
幾手下來,她便在棋盤上擺出隻王八圖案。
大約是真的領教了她的本事,段銘眉角僵硬,梗了片刻,幹脆撿了她的白子在棋盤一隅自娛自樂起來,一邊下,口中還半是解說半是調戲的騷話不斷。
所幸這活寶除了下棋再無别的動作,喬四兒就這樣坐在原地硬聽了他一個時辰的騷話,便起身拍了拍衣上褶皺,告了辭。
段銘也沒攔,懶洋洋地躺在那兒,揚聲調笑道:“明日照舊是這個時辰,可别遲了,小舟兒——”
喬四兒正掀簾,被那□□的語氣喚得頭皮一麻,忍不住回頭狠瞪了他一眼。
再回頭,卻見林維清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帳前,眸中沉漆一片,似是隔着片濃霧般的幽深。
喬四兒一刹慌了神,幾步走上前:“師父……您,您怎麼來了?”
林維清斂眸,聲色愈淡:“來尋你回去。”
他什麼也不問,喬四兒強編了一肚子的借口倒吐不出了,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整個人都蔫了下來。
林維清看了她一眼,便轉身負手向栖身的石隙行去。
喬四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幾次想張口,卻又不知該從何解釋。
回到營地,林維清便如昨日一般取了幹糧,在火堆上烤了起來。
他神色分明如平日裡一般淺淡,喬四兒卻覺出微妙的與衆不同來,越發小心翼翼,呼吸都不敢大聲。
待喬四兒接過烤軟的餅,他便自顧自坐下閉目調息,仿佛與世隔絕,隻有營火搖曳的暗影擦過他清俊的臉時,才讓人恍惚覺起他尚在身側人間。
喬四兒不敢打攪,強咽下幹餅,又怔怔地看了會兒林維清打坐的身影,才起身去洗漱。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