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晏點頭,他沒有注意到澄華臉上的陰恹,腦子裡還是剛剛時淺瘟神一般站在床頭的畫面,笑道:“他是要寸步不離地盯着我,說不定教王一高興,就借這事給他脫籍了,我說,你也别天天往雲華宮跑了,别總讓下面人為難。”
冷水濕漉漉地貼在澄華皮膚上,他修長又略帶顫抖的手指拂上明晏的臉頰,沉郁地道:“為難?你覺得我在為難時淺嗎?阿晏,即便我不為難他,他也沒有出路。”
明晏蹙眉,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反常,追問道:“你認識他?”
澄華隻扯出了一抹莫測的笑容:“時淺這輩子都不可能洗脫奴籍,他最好的出路,就是從每一次的任務中努力活下來,能活一天是一天。”
火光忽地熄滅,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澄華……”明晏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罕見的,澄華穿上衣服推門而出,大步流星地往宮外走去,沒有理他。
***
時淺趁機溜之大吉,他本來就住在城北的平民巷,倒是和質子的雲華宮離得不算太遠。
巷子口的面館還點着燈,時淺搓了搓凍僵的臉,走進去要了一碗面。
他剛剛坐下,又是一個大漢抖着大氅上的冰珠掀簾走入,聲音都在打顫:“芸姐芸姐,快給我上碗面,這天凍死人了!”
“暮哥。”時淺認出了他,揮手打招呼。
“時淺。”趙暮呵着熱氣,在他旁邊坐下,“這幾天掃雪沒見着你,他們說你被教王調走了,喂,去哪高就了?”
時淺雙手捧着熱碗暖和了一會,被逗笑:“高就……雲華宮算高就嗎?”
趙暮嗆了一下,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雲華宮?你怎麼跑他那裡去了?”
時淺将前幾天的事簡單告知,趙暮笑得合不攏嘴:“真是冤家路窄,對了,你知道他和太子那點事嗎?”
時淺點頭:“知道,早就傳得沸沸揚揚了。”
趙暮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往他身邊湊近一步:“應該是五年前的事了,為了争他,太子和楚王之間還鬧得挺不愉快,最後還是太子更勝一籌,把人搶走了,啧啧,他們那些人,看着光鮮亮麗,背地裡髒着呢!”
時淺的眼前一邊是醉醺醺的瘋酒鬼,一邊是十四歲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明晏之前應該是住在城北的一間民房裡,在搬去雲華宮之前,居然還和八王之一的清州楚王扯上關系了?
時淺吃面的手頓時僵住——楚王是出了名的好色,該不會是……看上明晏了吧?
“噓……”趙暮神秘兮兮地眨眼,“你知道教王為什麼不管太子和他那點事嗎?”
時淺搖了搖頭,那幾年他還在下四場裡暗無天日的厮殺,并不清楚外面都發生過什麼。
“太子自殺過。”趙暮忽然壓低聲音,“不知道和明晏吵了什麼忽然就自殺了,太子醒後第一句話也是要見明晏,自那以後教王也不管了,太子喜歡就随他去了。”
時淺驚詫:“至于嗎?他是太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非得跟個男人要死要活的?”
趙暮意猶未盡,唏噓道:“據說當年太曦蕭皇後失寵,為了奪回聖寵,一把年紀靠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秘方又懷上了子嗣,這個孩子就是明晏,當真是天賜的神顔,哪個姑娘看了不喜歡,啧啧啧,你說明晏那張臉,該不會是狐狸精變的吧?他要是投個女胎……說不定萬流真能和太曦聯姻,從此天下太平了呢!”
時淺的身上有一半太曦人的血脈,但他的母親出賣父親,害死了白沙洲五萬人,太曦兩個字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根鏽針,會紮痛心扉。
但他從不在外人面前暴露這份微妙的感情。
趙暮吞下最後一口湯,拍着他的肩膀壞笑提醒:“你可得長點心,别被人拐跑了!”
時淺也放下碗,他走出面館,開始猶豫接下來該怎麼辦。
按理說他是得了教王的命令,應該寸步不離監視着質子,但現在回去,萬一撞上太子,免不了又要挨一頓罵。
思考了片刻,時淺還是決定先回去,畢竟挨太子一頓罵,總比出了事挨教王一頓罰要強。
太子的馬車已經走了,明晏就在雲華宮門口等他,見他來了,還歪頭笑了一下。
時淺忽然感覺自己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再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時淺跟着明晏進屋,對方點起煙鬥,然後指着櫃子道:“打開,把裡面的東西拿出來。”
他隻能照做,發現櫃子裡放着的是幾床棉被。
明晏又指了指地闆:“随便找個地方鋪上。”
時淺眨眨眼睛,問道:“您的意思是……”
“打地鋪。”明晏幽幽吐了口白霧,“不是要寸步不離盯着我嗎?從今天起你就在這睡了。”
時淺想笑,又強行憋了回去,小聲道:“太子呢?”
明晏也笑:“被你氣走了,我喊他也不理。”
時淺手上鋪着被子,嘴裡嘀咕不斷:“下次他來了,我還在這睡嗎?”
明晏随手給他扔了一個枕頭:“誰來了你都在這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