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丹青倚着廚房門看他。
她在家時習慣将那頭烏黑蓬松的長發松松挽起,留幾縷碎發垂在耳際。那幾縷發絲随着她的呼吸輕輕晃動,像是水墨畫裡随意勾勒的筆觸,慵懶卻不淩亂。
“我剛剛給你們何老師打電話了,問了你的成績。”她開門見山。
緒東放下碗,水珠順着指縫滴落進水槽。他擡手取下幹淨白色抹布,默不作聲地緩緩将手上的水擦幹。
“她跟我說,你這次退步了。”
“有點吧。”緒東陽說。
“怎麼回事呢?”她的聲音越來越近。不知何時,她已經走到了他的身旁,微微傾身,去拿餘下的碗,廚房頂燈在她的睫毛下投出一片鴉羽的陰影。
廚房本就狹窄而擁擠,她耳畔發梢的香味飄了過來,是熟悉的橙子香。
“狀态沒調整好?想着家裡的事?”她繼續問道。
洗碗槽裡的泡沫正在一個個破裂,緒東陽喉結滾動,“沒。”
談丹青等了好一會兒,隻等到緒東陽敷衍的一個“沒”。
“行,”她笑笑,說:“你不愛說,那就不說,誰沒點不想說的事?那你住在我這兒,有沒有什麼不适應的?”
緒東陽再次搖頭。
“那談小白呢?他有沒有影響到你學習?”談丹青擰大水龍頭,沖着碗面上的食物殘渣。
“沒。”
“謝謝你幫談小白學習,但别把自己給影響到了。”談丹青說。
她洗着碗,輕輕歎了口氣,說:“你第一次來我家裡的時候吧,我對你還不了解,你又打了我弟弟,所以當時我的确對你有很大偏見。但現在,”
她擡頭看他,他和她站得太近,能看清她眼底映着的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你本性不壞,是個好孩子。你跟談小白一樣大,你在我眼裡,你就跟談小白差不多。所以,你有什麼難處,盡可以告訴我。”
這番話已足夠讓緒東陽胸中燒火,沒想到談丹青将沖洗好的碗放上淋水台後,接着又随口問,“家裡給的零花錢夠嗎?”
話音未落,緒東陽猛地抓上了談丹青的手腕。
掌心的水漬立刻浸透了她袖口的布料,甚至能感覺到他指尖的顫抖。
談丹青愣了愣,扭頭看他。少年人的眼睛在廚房暖光下亮得驚人。
他胸口劇烈起伏着,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膛而出。
“夠。”他生硬地截斷話頭,将碗從她手裡抽走,然後擰開水龍頭至最大,躬身繼續沖洗。
談丹青瞥向緒東陽洗碗的手,他的手上今天又系了一圈白色繃帶。那玩意兒就算是防水款,也不能被水這麼沖着,看得她眼皮直跳。
“還有,”她将水流關掉,說:“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我看你手上總有傷。你們何老師也沒跟我說,你在學校打架了。”
“我練拳弄的。”緒東陽說,将最後一隻碗擦幹淨放好。
緒東陽房間有幾隻沙包,談丹青便信以為真。
她拽住緒東陽上身衛衣的袖管,不由分說将他往客廳推。
談丹青的力道再大也大不到哪兒去,但緒東陽完全沒想到她會突然拽自己,一時不備,被她扯得一個踉跄。
“我還真是服你了,那你就輕點打啊!”談丹青徑直将他按到沙發上坐好,俯身,小心翼翼地解開那圈濕透的繃帶。肩上的碎發往下掉,刷在了緒東陽的肩上。
指關節處破皮的傷口被水泡得發白,談丹青短促地倒抽了口氣。
“啪!”
她一巴掌就甩在緒東陽肩上。
這一巴掌下去,兩個人同時心驚了一瞬。
巴掌打得很響,脆生生的,屋裡甚至能聽到回音。
緒東陽意外地看着談丹青。
她手勁實在不大,很用力地甩過來,打在他身上也就像拍了拍,留着手掌細膩的溫度,憑空生出了幾分暧.昧。
談丹青完全是看緒東陽這麼自己折騰自己心裡冒火,但也沒想到這一巴掌會鬧出這麼大動靜。
兩人四目相對,都安靜了好一會兒。
談丹青轉身從茶幾下搬醫藥箱,她背對着他,漂亮的肩胛骨起伏了一會兒,拿出雲南白藥、酒精和繃帶。
“自己塗藥。”
*
談丹青向來賞罰分明,考得差,那就一頓亂棒;但考得好,絕對大大有賞。
她趕了兩天功,将一批新款提前上架,騰出了一個周末,帶談小白和緒東陽去城郊玩。
鄭芳這天也沒事兒,問她去哪兒,聽說要去野營,忙說:“一起一起。”
“你要帶你那小男朋友?”談丹青問。
“行不行嘛。”鄭芳撒嬌。
“行,人多熱鬧,也能多買點烤肉。”談丹青說:“不過我帶着小孩兒,你倆可不許當着他們的面做少兒不宜的事。”
“嚯,”鄭芳嗤笑,說:“還小孩兒,都多大了啊!說不定他倆玩得比你還花。”
“停停停。”談丹青說:“我親弟啊,你這叫我怎麼面對。”
談丹青将車停在路口,談小白和緒東陽兩人大包小包在路邊等她。談小白滾上後車廂,緒東陽卻沒上車,而是繞到了駕駛座這一側。
談丹青降下車窗,說:“做什麼呢?上車啊。”
緒東陽在車窗外俯身,手肘撐着窗沿,說:“我看距離很遠。我開吧。”
談丹青挑眉,“你有駕照?”
緒東陽說:“我19了。”
緒東陽生日月份早,讀書比談小白早了一年,去年就拿到了駕照。
談丹青笑了起來,說:“想摸方向盤呢?”這個年齡的男生都喜歡車,抵抗不了能摸方向盤的機會。
緒東陽嘴唇動了動,下颌線繃緊又放松。
他不想摸方向盤,但開車出城至少要一個小時,他不想讓談丹青開這麼久。可他如果這麼說,談丹青絕對會讓他滾的。
“是。”
“行。”談丹青大方地将車讓給他,說:“開慢點。”
她以為緒東陽開車會很沖。沒想到他車開得倒是很穩,也沒有路怒症。
一連開了一個多小時,到野營地點,鄭芳和她的小男朋友也到了。附近還有許多年輕人來春遊。
“怎麼來這兒啊。到處都好髒,”鄭芳的男朋友其實隻比緒東陽大一歲,今年二十了,但表現得非常矯情,一直兩臂抱在胸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用嫌棄的眼神看看這兒,看看那兒。
談丹青跟緒東陽吐槽過,這回于波一開始抱怨,她就跟緒東陽交換了一個隻有一起在背後蛐蛐過人才懂的眼神。
“我喜歡去幹淨的地方,這裡真是髒死了。姐姐,我們怎麼不去之前那個五星酒店呢?那裡還能遊泳,姐姐。”于波喋喋不休。
鄭芳說:“這裡風景很好呀,可以看看風景。”
“嘁。”小男朋友達不成自己的目的,立刻垮下一張臭臉,鑽進車裡玩手機。
鄭芳忙追進去哄他,說:“你要是喜歡在五星酒店度假,我們下次就去,好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