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鬼共生的時代。
如果說一開始髭切還對這個描述沒有實感,那麼在源氏生活的這段時間以來,所見所聞都足以昭示平安時代的奇異色彩。
布滿禁制的氏族家宅,規整羅列的式神兵器,諱莫如深的秘言……即使他先前從未出過家宅大門一步,但從夜間聽到的詭異啼鳴、肉眼所見的污濁之氣來看,外面的世界顯然動蕩不安。
怪不得天一黑整座宅邸就安靜了,他之前還以為是錯覺。
此時此刻,髭切站在陰風陣陣的大道上,觀察着周圍的環境。
傳說中無比繁華的平安京,此時空寂無人,就連旁邊人家也是門窗緊閉,像是生怕鑽進來什麼東西。
漫天邪瘴如同一層濃重的霧,将哪怕近在咫尺的人也隔離開來;路邊枯草伏地,更遠處的隐秘叢林裡時不時傳來詭異的聲音。
這裡有妖怪,且遠遠不止一隻。
沒由來地就是産生了這樣的念頭,像是刻入骨髓的本能,髭切警惕起來,随後看向源賴光以及他身後的一隊人馬。
今晚的行動有不少人參與,雖然源賴光稱這隻是簡單的日常除鬼,但至少不是單槍匹馬能解決得了的。
帶他一個剛誕生不久的刀劍付喪神來,真的可以嗎?
這樣的想法剛冒出來,髭切立即晃了晃腦袋,不對,他現在可是不用自己打架的,擔心這些幹嘛。
“根據計劃行動,開始吧。”
随着源賴光一聲令下,武士打扮的人們四散開來,順着不同的小路跑向各自的目标地點。而源賴光自己,則獨自留在了原地。
詭風似乎安靜下來了,又或許是追着那些人遠去。
第一次出門的髭切好奇地張望尋找附近有沒有妖怪,但下一秒,十分受限的視野攔住了他的打算。
——出來時明明還是能看見光線的傍晚,到這裡也沒有多遠,但就在某一刻,天色像是突然沉了下來,徹底陷入黑暗。
“這裡被妖怪下了結界。”
時機恰好的話語解答了他的困惑,髭切轉頭,看見源賴光冷下來的面色。
男人從袖中丢出一張符紙,沉聲喚道:“犬鬼。”
隻聽得“嘭”的一聲,一股青煙缭繞升起,之中顯露出一抹鐵黑色的身影。
對方單膝跪地,頭顱低垂,“大人。”
哦哦——是式神!頭一次見傳說中召喚式神現場的髭切從源賴光身後探出腦袋,眼睛發出閃閃的亮光。
被喚名“犬鬼”的人形式神全身都被鐵黑色的衣物和甲胄包裹,甚至連臉都被面具覆蓋,隻留一雙猩紅的眼睛。
但像是對應着犬鬼這個名字,最為矚目的,當屬他頭頂那對豎起的犬耳。
是狗嗎?是狗吧。
來不及思考這樣想失不失禮,髭切聽見源賴光對其下達了命令:“探查周圍,破除結界。”
“是!”
虛影一閃,犬鬼唰地從一人一刀眼前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了結界之外。
即使視野晦暗,髭切也能看見犬鬼的眼睛在黑暗中愈發明亮,滲透出詭谲的紅光。緊接着,對方從身後抽出一把雪亮的武器,砰然劈在看不見的結界之上。
“啪啦!”
碎裂的聲音響起,罩子一樣的結界裂開細紋,繼而越擴越大,直至撐不住的地步,驟然失力一般崩塌墜落。
晶瑩的碎片映照在髭切的眼瞳裡,他忍不住想看得更清楚一點,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可下一秒,他感覺整個人被攜了起來,帶出了範圍。
“你在發什麼呆。”源賴光看着懷裡的付喪神,皺着眉問。
“唔……那個,就是想看清楚一點。”髭切真誠地解釋說。
源賴光的表情還是很差。
啊,被放下來了。感受到雙腳接觸到地面,髭切仰頭看向男人,軟軟地笑着:“反正也傷不到我不是嗎?家主大人。”
那些墜落的碎片在中途就化作妖氣,飄忽着消散了。
隻是這解釋似乎說服不了源賴光,髭切隻能看着對方撂下一句“在這裡呆着”,就帶着他的本體獨自走遠了。
那麼,現在該做什麼?
沒料到突然被放假了的髭切愣愣地站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還留在這裡的犬鬼,對方正半跪在地上聆聽風聲,一派警戒的模樣。
幾秒後,他靠近這位陌生的“同事”,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
意料之中的,對方沒有任何回應。
說起來髭切從很久之前就很好奇了——在不經意逛到源氏的“兵器庫”後,他就一直在猜測式神究竟是無思想的徹徹底底的“兵器”,還是有自主意識的“活物”?
如果能得到答案的話……
髭切踮起腳來,罪惡的手伸向犬鬼頭頂的狗耳朵——
“你要幹什麼?”犬鬼往後一躲,舉止間滿是警惕。
“啊啊,是活的。”髭切滿眼驚奇。
犬鬼退得更遠了。
髭切這才發現犬鬼左眼有一道長長的傷疤,被垂下的頭發和戴在下半張臉的面具遮得很嚴實。
冷厲的氣息,沒有情緒的眼神,無一處不充斥着冷兵器的質感,果然……縱使是活的,也隻是被當做兵器使用嗎?
不過這也很正常,髭切自顧自地點了點頭。而且式神是妖怪吧?他應該比犬鬼更适合當兵器——自覺是刀劍的髭切如是想。
接着,他又想起了出發前與源賴光提起的話題,指着自己的眼睛問:“你在夜晚也看得這麼清楚,是因為把靈力集中在眼睛上了嗎?”
沒有回答。
嘛,算了,估計就是這樣。
髭切沒有在意對方冷漠的态度,反正家主已經解答過了。他說着一些有的沒的,最後将話題七拐八拐地轉到自己弟弟身上,“我有一個弟弟哦,超可愛的!”
“雖然現在還沒有顯現,但顯現後一定非常可愛哦~”
“我跟你說,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