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斟的姨媽住在市區的第一人民醫院,是六人間的病房,同住的有老有小,因為是白天,陪同的家屬有點多,病房裡很吵。
賀雲堂沒進去,而是去找了大夫詢問情況,謝未九提着一籃水果,跟着裴斟找到了裴紅英的病床。
裴紅英見到一個不認識的小夥子跟着外甥一起進來還挺意外,扶着裴斟的手坐起來:“小斟,這位是…?”
裴斟一臉緊張,生怕謝未九又說出是他爹這種話,搶在謝未九之前開口:“他是……是經紀公司的負責人。”
謝未九一眼看穿他的心思,笑眯眯地把水果放在床頭櫃上,和裴紅英問好:“裴阿姨好,我是裴斟的朋友謝未九,您叫我小九就可以,聽說您生病了,所以過來看望一下。”
聽說是裴斟的朋友,裴紅英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些笑意:“你好,你是要簽約裴斟嗎?那你以後可是裴斟的領導了,你過來就是了,怎麼還帶水果。裴斟,趕緊給你領導倒杯水。”
裴斟聽話地翻出一次性紙杯,又拿着水壺去打水。
謝未九自來熟地搬着凳子坐下:“算不上領導,裴斟還沒簽約呢,阿姨你身體怎麼樣?”
“身體還好。”裴紅英沒有多說,又關心起裴斟簽約的事,“其實小斟成績很好的,老師也說他有天賦,以後肯定能當個好演員的,你要是簽了他,他肯定能演好。”
謝未九笑着應了幾句,又把裴斟誇得天上僅有地上絕無,哄得裴紅英笑個不停。
笑着笑着,她又咳嗽起來,咳得撕心裂肺,謝未九被吓了一跳,手足無措地要去按呼叫鈴,卻又被裴紅英拉住胳膊。
她咳得說不出話,隻能朝謝未九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裴斟拎着水壺回來,就看見謝未九手忙腳亂地給裴紅英拍背順氣。
他放下水壺,搖起病床的床闆,又往裴紅英身後墊了個枕頭,朝謝未九道:“她就這樣,你不用擔心,讓她緩緩就好了。”
謝未九伸手想幫忙,又不知道該幹什麼該怎麼做,跟着裴斟團團轉了幾圈,最後又兩手空空地坐了回去。
看着裴紅英難看的臉色,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等裴紅英緩過神來,裴斟才道:“我們就是來看看你,你好好休息吧,别太操心我了,我下午還有課。”
“我能不操心嗎,我當初就不同意你學表演。”裴紅英上了年紀,見到孩子不順,就忍不住念叨,“演員哪有那麼好當,現在人家願意簽你,你可得把握住機會啊。”
裴斟無奈:“知道了知道了,我要回去上課了。”
他偷偷擺手,示意謝未九快走,謝未九心領神會,跟裴紅英告别,離開了病房。
兩人剛走到護士站,就看到賀雲堂在走廊裡和醫生說話,他們兩個一過去,賀雲堂便止住了話題,朝他們兩個看過來。
賀雲堂問:“我要回去開會,謝總和我一起嗎?”
謝未九心不在焉,敷衍地點了下頭:“一起吧。”
公司和裴斟的學校并不順路,裴斟便和兩人告辭,他背着書包,認真和謝未九道謝:“謝總,謝謝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謝未九神遊天外,對裴斟的話恍若未聞。
賀雲堂側耳細聽,卻什麼都沒聽到,他心下了然,看來他确實隻能聽見謝未九和系統的對話。
他輕聲開口,喚回謝未九的注意力:“謝總,裴斟在和你說話。”
謝未九蓦地回神,卻答非所問:“你小姨這樣多久了?”
裴斟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道:“有半年多了,最近開始惡化,抱歉,今天吓到你了。”
謝未九搖搖頭:“沒吓到。”
他就是覺得有點難過。
寫小說的時候,他總是喜歡寫一些很狗血的設定,熱衷于蘇爽的情節,他愛寫,讀者也愛看。
可那些他親手寫下的苦難變成現實、真的看到角色形容枯槁飽受病痛折磨時,他又覺得無法接受。
謝未九忍不住想,他為什麼一定要給角色設置苦難,曆經各種考驗後才能獲得幸福呢。
他隻不過是個很普通的人,從前隻想好好學習,拿到獎學金,等畢業了就找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再慢慢攢錢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
寫小說隻是打發時間的副業,想把腦子裡那些天馬行空不着邊際的想象分享給讀者,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這些想象變成現實,他成了造就這些苦難的始作俑者。
如果他早知道會這樣,那他一定會給每個人都設定好健康幸福的人生,不用經曆貧窮和病痛。
如果他一直都不知道,他也可以毫無心理負擔地繼續用苦難為筆下的人物增色。
可偏偏他在一切已成定局的時候穿進來,親眼看着他筆下的人物被他所設定的劇情折磨,滿心懊悔又無力改變。
直到上了車,謝未九依舊陷在這股郁結的情緒裡無法自控,他抵着車窗,看着路邊的香樟樹不斷後退。
賀雲堂忽然問他,“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