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臨時起意的報複，還是醞釀已久的折磨？

舒雨用食指碰了碰下唇，沾到一點晶瑩，又立即甩開。

他輕輕按上胸口，中心的器官活躍極了，泵出過量的血液，震得胸腔發痛。

為了讓他陷入到同樣的混亂嗎？

他當然明白親吻的意義，在一般情境中的意義。

通過各種維度和形式販賣故事依然是新紀娛樂業的重要闆塊，舒雨入行後也接受過表演培訓。但他沒有演戲的天分。他無法進入陌生虛假的角色，去演繹他們的一生。舒雨總覺得像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說謊。他最不擅長說謊。

也不是完全沒有嘗試過。他跟着羅貝托的那幾年，或許集團看在羅貝托的面子上，安排他參與過幾部知名的全息沉浸式戲劇，演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不需要有心理活動的背景角色。

比如在主角難舍難分地接吻時，做經過或圍觀的路人。

如果不是有幸參與過，他或許沒耐心也沒時間看這些編造出來、完售率超高的情感系列劇目。

舒越讓他當成沒有過這件事。輕飄飄地，仿佛隻是他一時興起，随意地嘗了一口從未吃過的食物。

怎麼可能？他可以随意遺忘舒越對他放的狠話，但這樣的……

光是回憶就頭皮發麻，像觸電一般。

直到日程助手尖聲提醒，舒雨才從混沌中勉強分出一點心神。他要去取加急定制的晶膜鏡，然後見費爾南多，談後續合同事宜。

舒雨将水溫調到能接受的最低，反複拍打臉頰。

在鏡子裡還是像抹了腮紅。

舒雨深呼吸，不得不用上舞台前的技巧驅散雜念。

出門時間比預計的晚了半小時，又不幸遇到交通堵塞。

費爾南多的約他到衛理公司開發的森林迷宮主題住宅區，他在裡面另外租了一層套間作為私人會客室。電子地圖沒有收錄路線，沒有智能指路，舒雨看着指南針繞了幾次彎路，按照費爾南多的描述找到正确地點。

舒雨見到費爾南多時，已經遲到将近一個小時。

他重複在通訊中進行過十數次的道歉。

費爾南多擡起手示意：“打住，我不想再聽了。我說無所謂是真的無所謂。”

“真的嗎？”舒雨不敢相信。

“我騙你做什麼？你過來都這麼辛苦了，我要是再斤斤計較，後面還怎麼順利合作？”

舒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着費爾南多進入寬闊空曠的客廳：“我……我給你倒杯水喝吧？”

“這是我家，你知道飲水機在哪嗎？”費爾南多指了指流線型沙發椅，“你是我的客人，我們是平等的關系。先坐。”

“哦……好。”舒雨把碎發捋到耳後，掩飾尴尬。

黑白格的玻璃桌櫃展開一條縫隙，兩瓶極淨水彈出，被智能托盤擺到兩人前面。

舒雨道謝，有些急迫地擰開瓶蓋。水流進嗓子，比他平時喝的灰城的公共供給水清澈甘甜。

費爾南多這才不動聲色地仔細打量舒雨。雖然臉色稱不上蒼白憔悴，但怎麼比昨夜還懵懂恍惚似的？他眉頭微皺：“你沒聽我的話嗎？”

“你的話？對……我，我睡覺了的。”

費爾南多不置可否，矮身在桌櫃側面按了幾下，解開密碼鎖，拉出一個抽匣。

舒雨坐直了身體，攥緊終端，摸上錄音軟件的控制鍵：“要開始正式談了嗎？”

“合同的事先不着急。”費爾南多拿出兩個方形小袋，“拿着。”

費爾南多撕開包裝，亮晶晶的粉末灑進水裡溶解。

“這是什麼？”

“二代靜谧卷原料内容提取物，比售賣版本增加了神經刺激成分。簡而言之，是讓人既清醒又快樂的東西。”費爾南多親自給打開舒雨一瓶新的極淨水，“休息一會兒，然後我們出發。”

費爾南多飲盡溶液。

“你不要嗎？沒有副作用，真的。”

包裝袋邊緣的鋸齒割痛手指。舒雨躊躇片刻，決意誠實：“我不想要。”

從第一次使用靜谧卷失效到現在，他好不容易克服渴求感。他太了解這種上瘾的前兆。

費爾南多微笑：“沒關系，我從來不勉強人。請你等我幾分鐘。”說完，他閉上眼，雙手交叉，放松身體仰靠在沙發椅上。

舒雨松了一口氣，悄悄張望周圍。

如費爾南多所言，這是間專門會客的房子。裝修風格極簡，客廳和連接的餐廳位置隻有空落落的架子和疊在一起的箱子，目之所及沒有任何生活用品或裝飾物，最擁擠的地方是牆角，好幾個休眠中的機器人緊挨着在充電。

舒雨還觀察到費爾南多舒展的表情。

他是不是應該接受這慷慨的給予？借助外物調節生理反應，暫時忘記舒越給他出的難題。

但他永遠受愚蠢又執拗的直覺驅使。

費爾南多睜開眼：“走吧。你還有其他計劃嗎？”

舒雨回答三天内都沒有。他認為這份合約需要格外謹慎對待，将工作都延後或放棄了。

他還在因為遲到而心懷歉疚，即使費爾南多臨時更改計劃，他沒有想過拒絕。

舒雨問：“我們要去什麼地方？”

費爾南多先叫了車，再對舒雨說：“好地方。不過，我也要請你原諒，我不是故意出爾反爾，隻是因為不想給你太大壓力。我希望合作者能保持完美的狀态。另外，我們可以再互相熟悉熟悉，了解對方的風格。你可以同時思考是否改變決定，如果後悔，我不介意。”

舒雨重重點頭，“謝謝，”又覺得不夠，遲疑着補了一句，“考慮得非常……周全。”

費爾南多調侃：“謝謝，接受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