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嶺連綿,一望無際,清晨的迷霧還未散去,稀疏的草木覆蓋了整個山坡,山坡上幾株半枯的大樹艱難的紮根在黃土地上。遠遠的,一個矮小孤獨的身影步履蹒跚的拖着一塊破木闆,緩緩從迷霧中走來。
再次舔了舔已經滲血幹裂的嘴唇,陸晔拉緊了手中的麻繩,她回頭看了眼躺在木闆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又轉頭看向在迷霧中若隐若現的村莊,多日來懸着的心終于放了一半。她穩住顫抖的身形,忍着腳底潰爛帶來的疼痛,一步步穩穩的向前走。
梅村的清晨早早就有人起床,最近都不太平,雖然饑荒還沒有蔓延到他們的村落,可近些日子的氣候,以及時不時從遠方傳來的消息,都讓這些靠天吃飯的農民感到了焦慮。
“狗壯他娘,你看看那邊,那是不是個人!”
“哪兒呢?哎,你别說,這人是不是還拖着個東西?”
鬧鬧哄哄,陸晔看着路口越來越多的人,慢慢走近,她随手拉住一個大娘的袖子,在眼前完全黑下來之前,使出最後的力氣,小聲道:“找陸……陸梅友家。”說完,人就黑了眼睛。
被拽住的大娘趕緊喊了人來,衆人一邊擡着陸晔一邊還不忘拉着木闆,有眼力見的回頭就跑去村長家。
還有心軟的婦人回家取了點棒子面用滾水一熱,吹涼後端到陸晔嘴邊,陸晔下意識的喝了整碗,人這才活了過來。
“爹!我爹他……”陸晔剛緩過來,就掙紮着要起身。
身邊的大娘不忍偏過頭去,紅了眼眶,那木闆上的男人明顯出氣多進氣少了。
“來了,來了,村長來了!”
聽着聲,陸晔擡頭看去,幾個穿着補丁短打的老漢帶着一群青壯走了過來,其中一老漢眉眼與陸晔的父親相似,陸晔心裡有了計較。
“這是……”打頭拿着煙杆的老漢一口濃濃的方言,眉頭緊皺。
“我和我爹從榕省來,來投奔我爺爺家,我爺爺叫陸梅友,我爹叫陸仁義!”陸晔抹了把臉,眼眶裡都是淚。
老村長下意識看了眼身邊躊躇的陸梅友,又看着眼見不太好的陸仁義,用煙杆抽了一道旁邊的青壯:“看什麼看,趕緊找大夫去啊!”
被抽的青壯掉頭就跑,其餘幾個年富力強的,或是幫擡木闆,或是背起陸晔,快步朝着村子裡去。
“爹……我……回家了……”
一句話喘了好幾口氣,陸晔側頭看向陸仁義,陸梅友已是拉起兒子的手,哆嗦的嘴唇。
“仁義啊,仁義……回來好,回來好呀!你别急,别急……馬上就到家了啊!你娘在家等你呐!”
“爹,葉兒她……她娘沒了,我……隻怕……”陸仁義已經完全動不了了,強撐着也不過是想見他爹最後一面。
“别胡說,這都到家了,找了大夫,很快會好的。”到底也是自己的親兒子,哪怕許久不見生疏了,陸梅友也濕了眼眶。
“陸葉她……她是……”陸仁義已知自己怕是不好,現今唯有一女他放心不下。
“爹!”陸晔趴在别人背上,突得喚道:“你别說喪氣話!咱已經到了爺爺家……”
陸仁義本想交代的事情,一下被陸晔堵在喉嚨裡,再想說點什麼,一行人就到了陸梅友的宅子前。
“我的兒!我的兒啊……”
陸晔站定了身形,看了眼從院子裡沖出來的老妪,垂了眸子,她默默走到陸仁義的身旁,拉住了他的手跪了下去。
“我的兒,當年你非說要出外讨生活,結果呢?娘的話你就是不聽啊……現在這幅樣子,你是要挖你娘的心啊!”
陸仁義艱難的看着周圍一個個曾經熟悉的人,熱淚盈眶,他有好多話想說,又有很多話不能說,最終将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兒,滿眼的不舍。
“葉兒啊,快……快給你爺奶……磕個頭!”
陸仁義的親娘陸賈氏一愣,眼淚珠子還挂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頰上,她剛隻顧着難過,到是沒注意陸仁義還帶着個拖油瓶回來。
“爺,奶!孫兒陸晔給爺奶磕頭了!”
陸晔也不含糊,當着村長還有衆村民的面結結實實給陸家人磕了三個響頭,那聲音響的,誰不說她實誠。
也唯有意識開始逐漸模糊的陸仁義在聽得那聲“孫兒”時,内心複雜,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懷念的看了看這輩子應該都進不去的家門,顫抖的拽緊老娘的衣袖。
“娘,我兒子往後就托付給……給你們了,給口飯吃就成,往後……往後……”
陸晔内心一陣酸楚,陸仁義即便不是她真正的父親,可到底這一路對她很是疼愛,如今到了最後也還是幫了她一把。
“兒啊!”老妪刺耳又心碎的喊聲,刺激到了身邊每一個人,婦人們用衣袖擦着眼睛,男人們也紅了眼眶。
陸晔忍着淚湊到了陸仁義的耳邊輕輕道:“爹,我會好的,你别擔心,放心……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