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為着避人耳目,一路走的都是偏僻山道,兩人一馬疾馳于山林之間。
沿途高大灌木遮天蔽月,林間靜谧,夜色濃郁,隻聽得□□馬蹄哒哒哒的聲響。
這一路上,胡玥有意和初九有一搭沒一搭的打探了些許事情。
腦子裡的線索越攢越多,在反複排列組合後,這線也就越發捋清楚了。
即便胡承安把前因後果禀的極盡詳實,又把一應兵器悉數造冊呈送給了當今聖上,但這一番作為顯然并沒有為胡家帶來一道保命符。
聖上口頭上雖然對胡将軍的忠勇大肆褒賞,可暗地裡卻早已是忌憚胡家忌憚的要命。
老皇帝忌憚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覺。生怕哪一日,胡家會取而代之,一夕之間黃袍加身。
這才動了殺念。
明面上,老皇帝挑不出胡将軍的錯處,也不敢挑出胡将軍的錯處。
他雖然人老昏花,但也知道做的太過會寒了朝臣們的心。
恰巧今日兵器一事正中他下懷。
這京城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投機之人,也不乏苦心鑽研聖意的谄媚之人。
這場大火來的巧也不巧。
話雖如此,老皇帝卻不想想,大周朝野心最大的難道不是那些個立朝初年冊立的異姓王麼?他們可是個個居心叵測。
老皇帝實在是糊塗,竟然想要殺掉一個忠良,來換他一個睡得安穩。
好在李淑娴有先見之明,今日聽聞老皇帝的一番明褒暗貶,倒是比胡将軍反應更敏銳些,當即就有了想法。
這兵器繳與不繳,對胡家而言都是難解之題,老皇帝早有借刀殺人之心,而同謀恐怕也不止那邊境小國國主。
老皇帝既然不欲留他們,與其到時候進退兩難,不如趁着這個時候金蟬脫殼,從此之後隐居不問世事,樂得清閑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遮擋在大周朝上的盛世浮華終于在這一夜被徹底撕破,冥冥之中,胡玥隻覺得升平的年号仿佛就是個笑話。
思慮許久,胡玥終于長歎一聲收起走遠的思緒,原來還是她太膚淺了,低估了皇帝的心思。
原來從前能成事,還全要仰仗那位對自己的數次放水。這份愛,深入骨髓,甘心任由她肆意踐踏。
繼而自嘲自己,即便兩世為人,還是看不透、玩不過那些個權貴們的心思。
轉念再一想,不管怎樣,家中親人都有各自安排,能活下來就好。
人生難有十全十美,能活下來就不枉費她重活一次。
心裡剛松懈不過一刻便又揪起來,這一别,不知何時才有機會見到楚風蕭?
胡玥低垂下眼簾,嘴角浮出一絲苦澀,心中漾起絞痛,擡手捂住胸口,難捱的閉上雙目,淚珠順着眼尾悄然滑落。
她欠他的實在是太多。
胡玥低垂的目光正好落在自己搭在馬鞍上的那雙皙白的手上,恍然間好似看見這雙手又沾滿了刺目鮮紅,當即吓得渾身一個激靈。
“小姐,怎麼了?”
眼中血色褪去,原來隻是幻象,熙甯吞咽了下發緊的喉嚨,合上雙目搖頭回道:“夜風有點涼。”
“冒犯了。”
話音落下,初九收攏起披風,手臂跟着又環緊了些。
山路異常颠簸,胡玥本就沒好利索的身子因為這一路上的折騰更顯得疲憊,這會兒出了一身冷汗吹了風縮在初九懷裡一動也不動。
兩人靠在一處,初九隻覺得身前的人身體滾燙,心中暗叫不好,忙抽手按上她額頭,燙的吓人。
“小姐,您再撐一會兒,我們馬上就到了。”
胡玥腦袋昏沉,隐隐約約聽得他說話,提不起勁兒回他,隻虛弱的哼唧了聲算做回應,再沒多久便暈沉沉的睡去。
兩人離開京城有些時辰,距離約定好的羅縣城隍廟已經不遠。
初九估摸着老爺夫人這會兒大約已經到了,又擔心胡玥的病情,更不敢耽擱,快速揮手揚鞭催促着身下戰馬。
往羅縣去的這片林子,初九極為熟悉,往日極少有人會來,哪料到半途之中便遇到埋伏。
初九冷着眼神看那些不速之客,心說皇家這是下定了心要斬草除根,來的皆是暗衛之中的佼佼者。
他也沒怕,當即揮劍迎敵,适當的進攻,必要的防守,護着身後背着的高燒昏迷之人。
車輪戰一波接一波,繞是初九師從名門,身手矯健,這會兒也漸漸顯出疲态,左支右拙慢慢落了下峰。
此時,另外一股勢力悄然加入了這場混戰,初九不知來者何意,但見來人似乎是在幫他們,是友固然好,但他賭不起。
戰場之上,以命相搏,是敵是友都不能輕易相信,這是他做暗衛第一日就明白的道理。
初九趁着兩方交手的間隙,邊守邊退的往密林深處撤去。
“站住!”
遠處傳來一聲大喝,初九腳步微頓,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
“把阿念交給我!”
身後不遠處又響起一道低沉、兇狠的男聲。
初九側頭半眯了眼,充耳未聞繼續往前走,他現在已是強弩之末,全憑一口氣吊着。
他得把小姐送出去,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見他不應,男人的劍毫不留情的從背後刺過來,初九閃身回避的瞬間,看見了來人面孔陰郁、目露兇光。
兩人刀劍往來互不相讓,初九疲于應付,一門心思想着快些料理完眼前這個難纏的男人,趕緊送小姐去看大夫。
正此時,身後鬥篷裡裹着的人無意識地喃喃自語,悉悉索索的話語被風聲傳到正打鬥的兩人耳邊,聲音實在是太小,聽不真切。
“阿念。”
“小姐?”
兩道男聲一并響起,打鬥的兩人默契的停下,各自喚着不同的稱呼。
刀劍碰撞聲在耳邊響起時,胡玥就知道是出事了,無奈她好似被噩夢魇住,怎麼都睜不開眼。
起初隻是偶有晃動,漸漸的,身上有了細微的痛感。
中途,她也嘗試着掙脫桎梏,無奈眼皮有如千斤重,怎樣也睜不開。
初九急促的喘息聲落入她的耳中,逐漸踉跄的步子令她在夢境中也是颠簸搖晃不已。
胡玥心裡焦急,她想大聲的喊,她想讓初九快點走,别管她,不要帶着她這個累贅了,一定要活下去。
上一世他以命護她,這一世,她隻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無奈她和個啞巴一樣,那些話無論如何也沒辦法說出口。
胡玥蹙眉,眼角隐隐有淚光閃過,意識早已經模糊不辨,耳邊再也聽不見周遭響動,陷入一片黑暗混沌之中。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迷霧纏繞着她,胡玥茫然四顧,入目一片黑暗虛無。
她試探的往前走,一直走,周圍影影綽綽,像是爹爹、也像是阿娘,亦或者是别的什麼人?
她試着伸出手去觸摸他們,但是好像她和他們之間隔着一段看不見、摸不着的牆。
她努力的往前跑,快速地跑,腳步越發沉重,始終差那麼一截邁不過去。
太累了,實在是太累了,胡玥喘息着停在一片虛無之中,蜷縮着身體緩緩抱膝蹲下。
原來這就是死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