巒壑的山峰蜿蜒綿亘,車輿颠簸,鸾鈴徹響。
聽說這一帶并不太平,經常有劫匪橫行。
所以,其他妹妹才會對祈福一事規避,生怕觸黴頭。
文晴卻不同,她是真心想在祈福的時候為汀吟也拜上一拜。
想起那噩夢一樣的夢魇,丁吟全身抖動不已,她努力克制讓自己冷靜,卻不知何時,車輿停了下來。
“杏荷,怎麼不走了?”文晴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掀開帷裳,那張昳麗斐然的絕色臉蛋,正被春風揉得慘白。
“小姐,前方好像……不太平。”杏荷湊到她耳邊焦急地說。
文晴心裡咯噔一下,雙手攥緊膝襕圖騰,果然見幾名劫匪裝扮的壯漢,正堵在前方。
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刀,不怒自威。
隻是,不消一刻,随着遏雲鳥哢。
幾支凜冽的穿雲箭嗖地一聲,擊中了前方幾名劫匪的頭顱,飛血四濺。
文晴借着窗牖向外望去,隻見不遠處一眉鬓刀裁,玉冠鶴氅的男子,正持箭。他冷白的下鄂被一圈狐狸毛蓋住,那眸中顯出淡淡染霧的糜色。
他的玄衣上的蟠虺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會掙脫桎梏,飛上九重天。
這時,一排排拿着弓箭的士兵,飛快追了上來,下一秒齊齊跪下,異口同聲道:“恭迎世子!”
文晴連忙也下了車輿。
今日為祈福,她穿得格外素淨,煙青圓領袍,海棠繡紋在青色的綢緞上,看得出活靈活現的針工。
發鬓上也沒有什麼雍容華貴的珠钗,隻有一支發簪将烏發全部绾起,露出那張侬麗的俏顔。
付升詞看得有一瞬間呆滞,好一個賽過貂蟬的美人兒。同時,他又恍惚,這人他是否見過?
“臣女,拜見世子。”文晴溫順作揖,長長的睫羽向下垂,圓潤的鵝蛋臉,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
“家父可是也在汴京任職?”他的聲音如山中澗泉,如潺湲溪流,足以安撫文晴所有因焦躁而敏感的情緒。
她才剛擡起眼睑,偷偷再看一眼他。
人群中鶴立雞群的男人,俊美如俦。
彼時春意濃酽,也绛蓋不住他的矜貴。
他就那樣目不轉睛望着文晴,像是欣賞一塊璞玉。
文晴克己複禮,慌忙垂下眼睑,認真回道:“禀世子,家父确實在宮中擔任巡撫督察一職,名喚顧泉。”
“我與你父親在朝中頗有交情,你見我就像見兄長一般,不必多禮。”付升詞心下了然,連忙喚她起身。
文晴受寵若驚,在杏荷的攙扶下起身,整個人憋出一身虛汗,後背都是濕的。
那夜在禦花園,其實發生過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暈倒後在一處陌生别院醒來的。
她總覺得這件事蹊跷,想着去寺廟解簽一下,不知為何世子總給她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自己好像見過?
付升詞見她随行的丫鬟手上帶了香火和供燈,猜出她此行的目的。
他朝她微微颔首,道:“這一路劫匪有時不止一波,我可護送顧小姐前往靈隐寺。”
得此殊榮,文晴那雙潔淨如琉璃般溫潤的眸子,配着長長忽閃忽閃的睫羽,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鹿。
付升詞心下一軟,生怕吓到了她,更加溫柔道:“我将送顧小姐至寺廟百米處,絕不讓顧小姐成為衆矢之的。”
他們再怎麼說,都是身份懸殊的單身男女,不好落人口舌。
但是他頂天立地,大有不怕流言蜚語硬要護送她一程的正義。
文晴不好再推脫,連忙再次俯身作揖:“那就有勞世子了。”
說完她便再次回到紅綢翠羽的車輿中。
在車夫手中辔繩的指揮下,車轅滾滾。
達達的馬蹄踏過葳蕤草地,逐漸來到馬路上,不遠處的靈隐寺在煙雨的朦胧下,更像仙界神邸。
朦朦胧胧的煙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淨人間一切污垢。
有些污濁,再怎麼掩飾,那掩飾的部分仿佛也會被這場雨沖灑的一幹二淨。
後來世子在信中寫道:憶那日煙雨蒙蒙,雨打海棠輕輕吟。初遇美人浮丹翠柳春,一日不見如三秋。我自竹林落此迹,思美人、念美人。
文晴受寵若驚,将信箋偷偷藏起來不給人看。
妹妹們都巴着問她:“長姐何時認識了世子?真是好生威風!”
她不知如何回答,隻是一個勁地點頭,可這樣真是釣足了那些妹妹的胃口。
文晴害羞地将她們轟出去,她特地躲在屏扆後,鍛煉如何回世子的信箋。
墨迹在宣紙上化開,溫婉拘謹的字體躍躍紙上。
文晴忍不住蹙眉,雖然她的字一直不算醜。但十歲後便沒有夫子教她,她的字可能已經跟不上現在的潮流了。
前段時間,她特意偷偷看過汀以笙寫給祖母的手劄,那字體是非常蒼勁灑脫的。
看來風遊說得沒錯,就算她馮晴奪舍了顧家小姐,成為了她,也還是改不了骨子裡的善妒。
*
馮霧閑來無事到山上祈福,隻是背後突然跟了人,也沒有察覺。
濃濃煙雨打濕了廊檐旁的幾簇海棠,遠山高闊,藹霧涼薄。
拐過寂廖的别院,绾起門簾時,袖衫不小心打落幾朵海棠,馮霧的肩胛上沾染了幾瓣花瓣。
她绾起的發特意垂了幾束下來,慵懶地散在肩上。
身後跟随的風遊望着美人袅袅娉婷的身姿,躊躇了一會兒,便沒再跟着。
他就那樣遠遠望着美人在煙雨中上了車輿,那殘花随着她的挪動,掉入春泥之中。
這雨隻是綿綿軟軟,對啟程沒有太多阻礙。
回程不用路過那段山坳,馮霧放寬了心,在途中眯了一會兒,醒來時已經到府上了。
快到午時,這幾日府上和往常一樣吃齋靜沐。
汀以笙的祖母早早進入午休,馮霧不便叨唠,遣散了春桃,又回到了自己房間。
其實她是因為心虛,不得不自己靜一靜了。
她的術法雖然能維持一段時間,但是轉眼一個月将近,她不得不再次進入宋章晖的牽絲合歡夢修中,與他夢修。
這是她那日狹隘地沒有想到的,當時隻想急功近利将他做爐鼎,一時忘記這件桎梏。
如今看來,不亞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