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遲遲當日一言，給顧弛帶來了很大的震撼。這也是顧遲遲刻意造成的結果。

顧弛的确還沒生出逐鹿天下的心思，甚至對大燕也隻是隐隐有不滿而已。

而顧遲遲，卻不可能就這樣讓顧弛一直在漢中這個地方就當一個小小千戶。所以她故意說出了那一句。當日顧弛沒有什麼反應，但是根據顧遲遲對顧弛的了解來說，顧弛是聽進去了的。

不然顧弛也不會這些日子時常都去張田家裡，和顧遲遲一同聽張田講兵書。

而顧弛再三猶豫之後，終究還是趁着四人都在的時候說了自己的想法。

“…如今胡梁撤兵，正如遲遲所言，此時正是個絕佳的好機會。若是能将失地收複，不也是大功一件？更何況此時并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最多兩千人，我有十成的把握能拿下保甯。”

保甯是距離漢中最近的蜀地大城池。顧弛想着，總不能就一直在這裡等着胡梁來打他們吧？

土生一向是聽顧弛話的，顧遲遲是暗中推動的人，當然也不可能反對。張田則是在猶豫之後，也投了贊成票。他倒不是覺得一定能拿下，而是顧弛實在是把胡梁已經得罪死了。即使他覺得這個行為有些冒險，但為了未來顧弛能從胡梁手底下活下來，那自然是盡可能發展自身實力為佳。

所以顧弛就大着膽子，去找了秦林。

秦林聽顧弛說完，眼神略複雜的打量了顧弛一眼。收複？真就隻是收複？

但看到顧弛清澈眸光的時候，他又覺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顧弛不像是有那等心思的人。不過，秦林自己思索了一下，其實就算是他，對于拿所謂的大燕也不過就是表面效忠而已。又不是真将大燕視為忠心的對象。

既然如此，為了應付胡梁這個難纏的對手，那麼适當的在朝廷看不見的時候逾矩一些也無妨。

畢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嘛。再說了，陛下又沒說不能打。

于是秦林也絲毫不慌的支持了顧弛的想法。

隻是支持歸支持，秦林可沒有多餘的兵力可以給顧弛。

“你若是想要出兵，便隻能靠你自己努力了。這事兒，我不過多摻和。”他就是個年邁的老将，這些事兒和他有什麼關系。他就當不知道。

顧弛要的也不過就是個允許而已。見秦林答應就已然達成目的了。

至于這找誰和他一起出兵…

那當然是以前有過交情的高遜！

高遜聽了顧弛的來意，眼神複雜的看了幾眼對方。

“這事兒利大于弊，隻要能打下保甯，就能招兵買馬了。等到那胡梁若是有朝一日回來，我們也好多些應對不是？如今朝廷自身難保，總不能讓我們也坐以待斃吧？”

高遜看一眼顧弛，幾日不見，嘴裡頭成語倒是一串一串的。他又沒說要拒絕，隻是需要考慮一下而已。

他仔細思量片刻，的确。如今他們的處境其實真說不上好。朝廷是肯定不會幫他們的，偏偏漢中還被胡梁看上了。若是不跑，就隻能老老實實的等着未來胡梁卷土重來。

如今好不容易能等到胡梁老家出事，對他們來說這可是個十分難得的機會。

于是不過片刻，高遜不再猶豫，“好！這事兒我應了。我手底下的兵，随你調遣。”

顧弛當即一臉笑意。

“放心，虧不了你的。這次出兵，軍糧都由我來出。”前些時候剛在胡梁那裡坑到不少呢，不過兩千人，快速出兵的話，也不過就是半個月而已。

“那敢情好。”高遜應下。

而顧弛，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這一日高遜剛應下來，第二日的時候顧弛便領着這兩千多人直往保甯而去。不過臨走之前，倒是有個意外。先前周節手下的巴信，竟然沒有和周節一起離開，還主動過來希望能夠加入顧弛的隊伍。顧弛想了想，巴信功夫不低，且為人也不錯，便也把人收下了。

而正如顧弛所料，保甯作為蜀地邊緣，本就不是什麼重要位置。胡梁領着大軍離開，留守在保甯的人數不超過千人。

顧弛又是突然襲擊，幾乎是沒廢什麼力氣，不過短短數日，就将保甯拿下。攻打保甯的時間，甚至還沒超過行軍的時間。

不過保甯打得這麼容易，留下來的兵力有限是一個原因，也有一個原因是保甯本身也價值也并不太大。

顧弛自馬上下來，在保甯城内巡視了一番。正如如今的漢中，保甯城内原本的官員已然盡數沒了，不是走了，就是被胡梁等人殺了。

如今的保甯，比漢中還要亂些。在漢中，起碼還有顧弛這些人在管着。但保甯自從被胡梁打下之後，根本無人管理。城内一片混亂，周圍的村子也是如此。

留下來的，倒是還有些地主，但也都是些如當初沈員外之輩的，沒什麼抵抗能力。

保甯百姓顯然是沒想到在胡梁走之後又來了一夥兒人。顧弛一行人進來後他們十分麻木，在他們看來，無非就是從叛軍又換成了一批不認識的壓迫者而已。

他們等人一進去，城内百姓門窗緊鎖，連看的人也都沒有。

顧弛知道他們這是在害怕什麼。古代兵受到百姓懼怕不是沒有原因的。就像先前蕭永帶着兵去了臨川任由手底下士兵燒殺搶掠一樣，這在古代不是少數，而是絕大多數。

所以面對他們進城的時候，百姓們才會如此懼怕。

顧弛也無意難為他們，走到城内的繁華區域，讓身旁的巴信去敲了敲酒樓的門。這種人家一向大膽些，更何況，隻要他們還想繼續做生意，就不會太過于得罪當兵的。肯定會出來回話。

果不其然，沒過半刻，裡面傳來響動。門闆被挪開，裡面走出來個微胖男子，笑着一張臉出來。

“軍爺，軍爺好。”說着，那人就要拿錢分給衆人。

顧弛伸手，攔住了那人的動作。他不會收錢的。身後的人雖然心動，但也想到了臨走前顧弛專門說的。顧弛從來不是個小氣的，他得了錢，從來不會自己一個人享用。與其碰顧弛紅線，不如老老實實等着顧弛給他們發錢。打下了保甯，肯定有他們好處的。

那掌櫃的原本已經忍着肉痛準備大出血一番，卻沒想到顧弛這個明顯領頭的，竟然沒收這個錢，當即心中一凜，有些害怕。

但隻見顧弛道：“不必害怕。我等是漢中官兵，特聞反賊大軍離開，前來收複失地的。今日來，是要問你些事兒。”

顧弛從那掌櫃的嘴裡基本上了解了如今保甯的情況。有幾家在保甯十分有地位的早就走了，如今還留在保甯的，大多數都是些小富之家，倒也不是不想走，隻是走了之後隻怕身上的錢也支撐不了他們過什麼好日子。

至于當兵的，不是跟着當官的走了，就是各自散了。

聽完，顧弛若有所思。既然如此，那保甯的這邊，他倒是可以放心了。沒什麼能夠阻攔他的人。

顧弛這想法出現得奇怪，他自己卻沒察覺。于是先讓手底下的人休息一會兒，再談接下來的事情。

他讓巴信等人休息去了，自己卻沒有休息，騎着馬往附近的村子去了。

顧弛裝作是過路的人，路過某個村子的一家人準備住一天。那家人見他有馬，第一時間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但見他出手闊綽，也不像是随便動手的人。因此便收了錢，給顧弛收拾出了一間屋子。

馬被栓在外頭，顧弛見那家中大娘正在洗衣裳，便也裝作是出去照顧馬匹，也站在院子中。

随即他便裝作是無聊似的開口搭話，“大娘，我瞧着你們這村子人還挺多呢。”

他主動開口，大娘又是收了錢的，因此就熱情回道：“是呢，我們這村子少說也有千人，是附近有名的大村子呢。”

他佯裝有些吃驚，不動聲色的打探着消息，結果也不知道是哪裡說到了大娘的傷心事。

“唉，這兒啊，可真算不上什麼好地方。旁的也就罷了，咱們這兒啊，地全都是那安家的。我們這些人呐，隻能給别人當佃戶咯。”

佃戶，是自己沒田隻能租種他人田地的農戶，隻能依靠着主家過日子。而收取多少，也全是看地主。

顧弛又打聽了一句，這才知道，這個村子雖說有千餘人，但是自己能有田的，不超過一百。而剩下的絕大多數，都是安家的地。可以說這安家，可謂是這附近不折不扣的土皇帝。

他問了幾句，眉眼微沉。

等到黃昏，從屋外進來了幾個男子，為首的是個年紀瞧着有些大的。那大娘主動迎上去，看來是她家男人。屋内聽不見外面的聲音，但沒過多久，對方主動過來同顧弛打招呼。

是個老實憨厚的。

顧弛不動聲色的打量對方一眼，渾身都是汗，隻怕是剛從地裡面回來。

吃飯的時候，顧弛又打聽了幾句，得知那安家收的稅竟然高達六分。他當時心中就一驚，這未免太過了些。這樣下來，一年能掙多少錢。

顧弛這樣子問，那男人也是苦澀道，“哪裡能奢望掙錢，能夠把自己日子過下去，那就是好事兒了。”

一年到頭的勞作，最後可能換來的也不過就是填飽肚子。

如果勤勞真能緻富的話，那富的又怎麼可能會是安家？

顧弛睡了一晚，第二日便離開了。而接下來的幾日，顧弛則是在附近的村子中都住了一晚。

幾乎和保甯的情況一緻。

顧弛心下沉沉，回了城内。

巴信他們隻知道顧弛不在城内，卻不知道這些日子顧弛去做了什麼。隻見回來的顧弛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他看向巴信，“去将我妹和張田他們接來。”

顧遲遲很快到了，顧弛幾乎是在顧遲遲到的不到一刻鐘内就過來見她了。

顧弛神色有些奇怪，顧遲遲這般想。

隻見顧弛揮了揮手，讓其他人都先下去，屋中隻剩下了顧弛顧遲遲和張田三人。

顧遲遲和張田都不知道顧弛為何突然讓人将他們接來，但卻很明顯看得出來此時的顧弛是有大事要和他們說。

“我接下來要說的主意，可能很大膽，我也隻敢和你們說了。”

顧遲遲和張田對視一眼，仔細去聽。

“我想，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