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靜靜灑在青石闆路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幾乎已無行人來往,獨有平康坊三曲裡熱鬧非凡。
“掌櫃!當東西!”
人還沒繞過屏風,聲音已入了屋裡。
吳掌櫃聳着濃眉,擡起眼看去,昏黃的燭光印在新客的錦袍上,繡金的絲線閃爍,連他昏花的眼睛也被晃得厲害。
吳掌櫃的皺紋也帶上了笑,道:“公子要當些什麼?福祿,快給這位公子倒杯好茶來!”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應聲,“好嘞。”
男子道:“茶就不用了,本公子還有急事,你把這些都給我換成銀票,動作利落些。”
“是是是,小人這就看。福祿,拿筆記下。”說罷,吳掌櫃湊近櫃上散開的包裹,一面小心翻看,一面道:“有瑕疵的…荷花卷草紋玉梳一把,質地一般的梅花竹節紋碧玉簪一支,掉了鑲珠的寶玉花蝶金簪一對,還有做工粗糙的金累絲鑲寶石燈籠簪冠…一套,不,不對,這耳環少了一隻…少了,價格就得下來。您這些物件要是活當,五百,要是死當,也就八百。”
男子不假思索道:“活當。”
吳掌櫃道:“行。這是五百兩,這是當票,您簽個字,收好了,三個月内得煩勞您憑票來取,逾期可就贖不了了。”
男子卻未仔細看,寫下名字,卷起櫃上的便大步流星離開。
吳掌櫃收起另一張當票,學徒福祿熟練地送着人出去,“客官,您走好,您小心,您再來啊。”
片刻,福祿回來了,笑道:“吳叔,是左邊。”
吳掌櫃笑道:“怡紅院。果然是個嫖客。”
福祿道:“這些東西随便一樣都得數百兩吧,這人會不會是個攜款潛逃的家仆?您看他長袍上的青黑灰漬,分明是翻牆染上的,萬一主家上門鬧事,咱們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
吳掌櫃指着當票上的名字,道:“你見過哪家仆人有這麼倨傲的性子,說不定又是個賣姐姐妹妹首飾的。何況,這京城裡頭叫趙士玄的公子能有幾個?叫趙士玄還這般脾性的又能有幾個?”
福祿道:“您是說輔國将軍趙敬禹的大兒子趙士玄?難怪剛才聽他自言自語什麼妹妹,美人的。原來,美人是隔壁怡紅院的,妹妹,怕就是這些東西的主人了。唉,攤上這麼個兄弟,趙小姐的日子要不好過咯。”
吳掌櫃道:“人家官家大小姐的事,用得着你操心?隻要趙将軍還在,能讓自己的親閨女受委屈?”
福祿道:“也是。不像我那好兄弟,姐弟兩自小沒了父母,就算感情再好,也是一起可憐。”
吳掌櫃笑道:“你不止學會估物件價格,還學會拐着彎說話了。”
福祿憨笑道:“就是我之前和您說過幾次的那個事,我那個從小一起玩的兄弟,能給他也在咱們店裡做工不?”
吳掌櫃嘴抿成一條縫,半響不語。看福祿急的冒汗,才慢悠悠道:“哦,我想起來了,叫,畢羅?”
福祿道:“不是,那是他姐姐,他叫鄭餅。”
吳掌櫃道:“瞧我這記性,蒸餅啊,這蒸餅…說起蒸餅,我都餓了。”
福祿急道:“吳叔…”
吳掌櫃笑道:“知道了。你都磨了半年了,我要是再不答應,你還得煩我。”
福祿道:“那您是同意了?我這給他寫信,一來一回,起碼也得十來天,您可别中途反悔啊!”
“他要是反悔,我替你做主。”
聲音響起,二人皆驚,竟才發現屏風旁的會客椅上坐了個女子。
二十來歲的模樣,烏發如雲,面似飛霞。她手裡拿着一支鑲珠寶玉花蝶金簪,正是趙士玄方才所當。但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守着東西,卻半點不知什麼時候其中一根的簪子竟到了她的手中。
吳掌櫃道:“大小姐。這麼晚,我還以為您今日不會來了。”
女子笑道:“再晚也是要來的,這次收獲頗豐,也給各位叔伯帶了些小禮物。”
吳掌櫃接過禮物,眼中似歎似喜,道:“小姐總這般記挂我們這些老家夥。剛巧這段時日的賬冊,小姐也一道過過目?”
女子笑着點頭,接過賬冊翻看,一面問道:“這個小家夥是新招的學徒?”
吳掌櫃道:“是,也來了快半年,是小姐出門行商後半月招的,叫福祿,落霞鎮人。”
女子道:“落霞鎮,父親往西洲行商倒是常經過那。現下是不是又去了?”
吳掌櫃道:“六天前剛去,按平日裡的速度,應該是今天過落霞鎮,倒是巧了。小姐有事找老爺?”
女子笑道:“有些急事。小福祿,你不是要寄信麼,可信得過我?”
福祿自倒了茶,就乖巧地立在一邊,聽到這話,自然是喜上眉梢,連聲道:“信得過!平日裡總聽吳叔說,老爺是江湖上人人稱贊的俠商西天客,小姐更是女中豪傑,人中龍鳳…”
西天客李甲唯有一女,這位女子便是他的愛女,名喚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