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的宰相将軍,都比不上她們家族幾世的冠蓋。
而論人,她們也沒有多喜歡這個被營造的才女,趙家的野心一眼就能看得到。
趙瑟瑟在她們眼裡,還不如高家的高如意。
錦衣華服的小姐們或繼續談論着大興善寺的牡丹,或聊起了時興的舞蹈,或相約過幾日去獵場騎馬。
趙瑟瑟眸中沒有一絲氣惱,隻是柔聲道:“公主有命,瑟瑟自當遵從。”
永甯道:“素霞,盛好酒來。”
韋淼淼見素霞端來一琉璃酒壺,便知不好,忙道:“殿下,這便有酒。”
永甯卻不理她,看着趙瑟瑟,道:“趙小姐乃滿京皆知的第一才女,尋常的酒怎麼配得上她?”
趙瑟瑟無奈,上輩子為了李承鄞,她想與永甯交好卻屢屢被捉弄,如今重回,趙瑟瑟雖知曉二人往後也不會有過多交集,但這些糾纏之事卻讓她愈加疲倦。
趙瑟瑟道:“才女不過是姐妹間玩笑之語,公主慧心明智,定然知此是玩笑,可别和她們一道取笑瑟瑟才好。”
韋淼淼也附和着小聲勸着,其他小姐各做各的,也有幾個留了幾分心神聽着,永甯雖覺趙瑟瑟今日居然不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怨婦模樣,有些奇怪,但還是不願放過,她哼了一聲,道:“這可是才從冰窖中拿出的陳年杏花釀,趙小姐…啊!”
永甯話未曾說完,木盤中的琉璃酒壺忽砰然碎裂。
靠的近的小姐們吓了一跳,而後掩下面上的不虞,都轉頭看向中心處的事發點,永甯朝素霞怒道:“你怎麼做事的?!”
素霞急忙跪地請罪,道:“婢子有罪。”
鄭家小姐瞧着永甯的臉色,又看周圍看戲般的大多數人,眉心微皺,不管怎麼樣,永甯的母親是鄭家女……
鄭家小姐鄭元鎏仍坐在圓桌旁,拿着手中的花枝,神色冷凝,開口道:“這琉璃酒壺離公主這麼近,要是碎片濺起,傷到金枝玉葉,是你一句有罪就能抵得嗎?”
她的眼神落到其他看戲的人身上,說的顯然也不是素霞。
想起方才自己的手幾乎就要碰到琉璃酒壺,永甯愈加惱怒,道:“你竟故意要傷本公主?”
鄭元鎏眼神一頓,對這個有幾分親緣的公主的反應默然無語,看着旁邊幾個小姐的眼神,她單指折斷了手裡的杏花枝,冷冷看回去。
她本意難道是要挑撥公主和一個小宮女?
那幾個小姐這才想起鄭元鎏不僅舞跳得好,騎射也很好,她們收回視線,佯裝無事發生。
素霞顫着身不敢說話,衆人也都不言,有一道女聲在此時出現,“琉璃質脆,屋外又太冷,應該是冷熱忽變,才忽然碎了。”
說話的是工部尚書的女兒閻宏儀,她身量不高,往日少言寡語,算不得合群,隻是和韋淼淼關系好些。
今日她竟會開口幫人,着實令不少人驚奇,雖然她的語氣平淡到幾乎沒有什麼感情……
在坐的都是官家小姐、望族名媛,她們不需管閻宏儀的話有理沒理,但看永甯神色不虞,或想到鄭元鎏剛才的狀況,便知自己不該說話,于是個個或低頭沉思,或端坐不語,似與己無關。
這琉璃酒壺怎麼會碎得如此巧、如此幹淨,甚至木盤外也連半點碎屑都不曾有?趙瑟瑟不動聲色地打量四方,她隐隐覺得這酒壺之碎是人力所緻,而且武功不低。
可,四周窗戶緊閉,唯有通往外間的門敞開…但那若有外人怎麼可能不被發現?
此時,永甯沉着臉,道:“冷熱忽變會讓琉璃碎裂?你知道的事情本公主會不知道嗎?定是這侍女故意而為!”
永甯脾氣上來,已聽不得勸,而閻宏儀的話更讓她羞惱,趙瑟瑟也顧不得心中疑問,忙道:“殿下說的有理,定不是冷熱的緣故,但殿下往日待近侍極好,這侍女又怎麼會故意傷殿下呢?依瑟瑟愚見,想是連琉璃酒壺都知瑟瑟才女之名是名不副實,不願給瑟瑟品嘗的機會。”
若是罰了素霞,豈不是說自己平日待近侍不好?永甯氣梗在胸口,卻半點發作不得,隻得冷哼一聲,道:“難得你如此有自知之明,但酒還是要罰!”
說罷,示意近旁侍女明霞将她方才拿的酒杯遞給趙瑟瑟。
趙瑟瑟笑道:“多謝公主賜酒。”
永甯不知趙瑟瑟既決心不與李承鄞扯上關系,便不願與她多鬧,何況十日江湖之行,識得陸小鳳、西門吹雪等人的趙小姐也難免染上了“江湖氣”。她見趙瑟瑟一飲而盡,心中嘀咕:往日總覺趙瑟瑟扭捏做作,還以為今日也不過是逞能裝相,竟然真地這麼幹脆。
雖有驚詫,但永甯打定主意要把方才的氣撒在趙瑟瑟身上,故而又道:“謝可不是嘴上說說的,你來幫我繼續下這盤棋,輸了的…罰酒一壺。”
杏花釀再柔,一壺也實在太多。何況韋淼淼外祖父是江夏王,豊朝皇室向來愛棋,韋淼淼棋藝不差,連她都說赢不了,趙瑟瑟沒有自信可以赢。
但誰讓自己非要強出頭,她歎了一聲坐在木榻上,心道:無論永甯怎麼捉弄,隻要不涉及父兄,自己受着便是,左右如今…名聲于我已無關緊要。
正此時,一直端坐不語的裴千傾忽然說話了,她隻說了一句話,聲音溫和卻有力,她道:“趙小姐代殿下行棋,雖殿下大度,但千傾若以收官之局相待,實在愧對恩師教導。”
永甯今日已被氣了許多次,韋淼淼見狀小心拉住她的袖子,輕聲勸她。永甯臉上因氣惱騰上薄紅,卻也找不到可以說的話,隻能氣呼呼喊道:“明霞,收棋!”
趙瑟瑟沒想到裴千傾會替素未謀面的自己說話,此時,因永甯讓出榻上位置,她也終于看到了裴千傾的模樣。
在一衆閨秀之中,裴千傾不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讓人不敢忽視,卻又最不敢注視的一個。
她的美猶如盛開的承露紫,熱烈而溫和,張揚卻含蓄,即便沒有這番幫助之舉,趙瑟瑟也想象不到這樣的一個女子會去四海閣這樣的楚館,更想象不到她會做出包庇誣陷之舉。
雖然多的是表裡不一的人,可她的目光澄明,行事磊落……
裴千傾似乎察覺到了趙瑟瑟的目光,也看了過來,但她朝趙瑟瑟微微笑了笑,也不多言。
這令趙瑟瑟的心情愈發複雜,來之前,她心懷惡意揣測,可如今,自己恐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廳中隻有棋子落盤的聲音,趙瑟瑟的态度也從敷衍變得認真,而這也讓這局棋越發得看不到盡頭,一炷香後,永甯已沒了興緻,便喚着人一同往下方庭院投壺賞花去了。
許久後,一局終了,趙瑟瑟輸了半子,但她卻笑了,道:“裴小姐棋藝精湛,瑟瑟自愧不如。”
裴千傾道:“趙小姐過謙了,千傾此局隻是僥幸險勝。”
趙瑟瑟搖搖頭,這才注意到四下已無人,道:“方才,多謝裴小姐…”
裴千傾輕笑,道:“永甯向來厭惡世族的人,哪怕裴氏親近皇室,也被她當做施舍,從趙小姐的棋藝來看,方才那局不是沒有翻盤的機會,到那時若是趙小姐赢了,皇室自然是有了面子,千傾可不僅丢了恩師的面子,還得喝一壺。”
趙瑟瑟也笑了,她現在更加确信,如果裴千傾這樣的女子去了楚館,一定是有非去不可的原因。
而她若殺了人,是絕不會留下破綻。
趙瑟瑟的好心情并沒有持續太久,因為她一回到趙府便被管家告知,她的哥哥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