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頭，龍華山已安靜得隻有風聲，而龍華山的茶肆卻還坐着四個人。

趙瑟瑟、陸小鳳和花滿樓，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

陸小鳳見到她，有些驚訝道：“雪兒？你一直跟着我們？”

雪兒道：“我根本沒有跟你們，就算要跟，也跟不上。”

趙瑟瑟道：“你姐姐是上官飛燕？你剛才說丹鳳公主要殺她，可丹鳳公主為何要殺她？”

雪兒的眼眶又紅了，她拿出一隻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道：“上官丹鳳一直嫉恨我姐姐長得比她好看、還比她聰明。這是我在花園找到的，是我爹還沒死的時候送給我姐姐的，我姐姐總是拿它當寶貝一樣，用條金鍊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給我挂兩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現在……現在卻被我在地上撿到了。”

陸小鳳道：“你姐姐一定還活着，剛才我們還聽到她在唱歌。”

趙瑟瑟也忽想起了這件事，她自然相信陸小鳳，但哥哥看出上官丹鳳面上是匕首劃傷，七道傷疤縱橫，顯然不是無意所緻。

而一個女子被人故意毀容，除了嫉恨還會有什麼原因？

雪兒道：“就算被追殺的人不是我姐姐，也肯定是她在派獨孤方殺害别的無辜的人。她本就是心狠手辣，現在還害死了蕭秋雨、獨孤方和柳餘恨。”

柳餘恨？趙瑟瑟聽陸小鳳說過，今日中午上柳餘恨受命“請”趙士玄，怎麼會忽然死了。

這本是西門吹雪告訴陸小鳳的，陸小鳳自己也清楚，他這位好友雖然少言卻并不是木讷好騙的人，他問道：“這三個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什麼時候？”

雪兒點點頭，道：“獨孤方你剛才也看到了。至于柳餘恨是我親眼看見的，今天早上她跟柳餘恨在一家客棧的屋裡面，說着說着話，忽然用她的飛鳳針，一擡手就把柳餘恨殺了，還把他的死屍藏在床底下。”

陸小鳳道：“柳餘恨一直忠心耿耿地替她做事，她為什麼要殺死柳餘恨？你這些話說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簡直完全跟真的一樣，隻可惜我還是連一句都不信。因為中午的時候，還有人看到過柳餘恨，既然他已經死了，又怎麼會被人看到？”

聽了陸小鳳的話，雪兒居然沒有生氣，隻是流着淚，道：“我就知道你不會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經被她迷住了。”

但她還沒有說完，整個人就忽然呆住了，因為陸小鳳說的沒錯，那個被丹鳳公主藏到床底下的柳餘恨竟然還活着，而且出現在了龍華山上。

趙瑟瑟從未想過這世上居然還有人的模樣可以這般駭人。

這人左臉被人削去了一半，傷口現在已幹癟收縮，把他的鼻子和眼睛都歪歪斜斜地扯了過來——不是一個鼻子，是半個，也不是一雙眼睛，是一隻。

因為他的右眼已隻剩下了一個又黑又深的洞。

額角上被人劃了個大“十”字，一雙手也被齊腕砍斷了，現在右腕上裝着個寒光閃閃的鐵鈎，左腕上裝着的卻是個比人頭還大的鐵球。

她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發涼。

花滿樓道：“夜風寒，趙姑娘可要喝杯茶？”

他雖然看不到，倒茶的動作卻和常人一般自然，更多了幾分溫和甯靜。

但趙瑟瑟隻能苦笑，卻連苦笑都艱難，隻微微扯動了嘴角，道：“謝謝。”

陸小鳳見她面色微白，也歎道：“誰能想到玉面郎君柳餘恨會成了今天的模樣。”

柳餘恨聽到了他們的話，黯然道：“自古多情空餘恨，往事如煙不堪提。現在‘玉面郎君’早已死了，隻可恨柳餘恨還活着。”

雪兒睜大了眼睛，道：“不對，我分明看到你已經死了。”

柳餘恨目中又掠過一抹悲傷之色，道：“死，有時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趙瑟瑟忍不住道：“可有時候，除了死已沒有别的辦法。”

她的聲音很輕，隻是那輕飄飄的語氣裡卻似乎蘊含着十分沉重的意味。

柳餘恨道：“他已沒有任何辦法，甚至沒有辦法死去。”

趙瑟瑟道：“當一個人要尋死，就算是千軍萬馬又怎麼會攔得住。”

她的話像是對柳餘恨說，卻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柳餘恨看着她，突然長長歎息，道：“可惜……可惜……”

陸小鳳道：“可惜你求死的心并不夠純粹。”

趙瑟瑟看向柳餘恨，他的面容還是一樣可怖，但她卻忽然不再懼怕，反而生出一種淡淡的愁緒。

自古多情空餘恨，曲小楓如此，明月如此，她亦如此。

趙瑟瑟見過許多人因恨而活、因愛而死，但當活着隻有無盡痛苦時，因愛而活也許需要更深、更無悔的愛。

也許，她想，也許是因為雖刀劍無情，但江湖卻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