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瑟瑟目光一凝,輕咬下唇,猶疑片刻還是問道:“你是指他們迫使西門莊主出手的事?”
陸小鳳道:“是。西門吹雪的劍一旦出鞘,就必定要見血的,到那時,這渾水就要沾染上無辜的血水了。”
趙瑟瑟心中總算還有一絲慶幸可以勉慰,但随即又想起仍是混亂的局面,道:“可如今我們卻不知他們下一步會如何,你可會…”
有危險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陸小鳳已笑道:“他們總不會忍住太久的,也不會輕易放棄我這個好管閑事的幫手。”
趙瑟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茶館外,這些來來往往的行人中又有多少是青衣樓的人?
她忽愣了愣,仔細朝一處看去,果然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裴照。他拒絕了一個賣糖炒栗子的老媪,提着一袋糕點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原以為自己看錯了,竟當真是他,可裴照怎麼會來這?看樣子也不像是巡邏至此。
趙瑟瑟也生出了和裴照一般的疑問,在她的印象中,裴照一向少言寡語,雖胸中對太子妃曲小楓有萬般感情卻不敢與李承鄞争,亦不敢為外人道。
更不會主動做出到偏僻的集市小攤買糕點的事情,若是小楓已到了京城,或許還有幾分可能。
但現在離上一世西洲公主入京的日子還有半月。
裴照是在為誰買糕點?難道自己的重生已影響到了其他人?
陸小鳳瞧着趙瑟瑟盯着一個男子的背影眉頭越蹙越深,問道:“此人是誰?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趙瑟瑟從沉思中回過神,道:“隻是突然想起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此人是金吾将軍裴照,與這個案子并無關系,倒是他的堂兄,是大理寺卿裴朗,李姑娘的案子現在是由他接手。”
陸小鳳笑道:“總算是有個我們确定的事了。”
趙瑟瑟一時竟不知道他在指哪一件事,神色茫然,道:“什麼确定的事?”
陸小鳳道:“有一個人,我雖從未見過,卻肯定她的故事與人一樣真。”
趙瑟瑟眼睛一亮,當即道:“李銀月!”
陸小鳳點頭,道:“獨孤方屍體右臂上的确如你所言,有一道鞭傷,這鞭傷粗看尋常,但細看卻十分特殊。我看了章五郎身上的鞭傷,與這并不一樣,故意陷害李銀月之人并不算了解這位西天客的獨女。”
昨夜,趙瑟瑟還未下龍華山,就已命朔方軍暗中藏起獨孤方的屍體,以便陸小鳳查驗。
而章五郎的屍體雖仍在大理寺,但大理寺的圍牆與防衛對于陸小鳳而言算不得什麼麻煩。
所以趙瑟瑟不需要問他如何看到,隻疑道:“你如何确定是故意陷害而非意外栽贓?”
陸小鳳道:“擊中獨孤方……的銀鞭十分特殊,不止遍布鱗甲,且甲片邊緣全是緊密的小齒,甲内又藏有倒鈎小刺,能把人的皮肉生生撕下。李銀月即便不用内力,普通人也受不住幾鞭。章五郎屍體上的傷有意模仿,但…他們不僅對李銀月的鞭子不夠熟悉,也沒有能力制作這樣的鞭子。能制作這樣銀鞭的人世上已不超過五個,他們大多都已隐世不出。”
趙瑟瑟心中一松,道:“特殊一般時候不是好事,可在這個時候卻是件好事。”
陸小鳳道:“你不懷疑李銀月臨時換了鞭子?”
趙瑟瑟笑道:“陸少俠變成陸考官了麼?我想若是真要殺人隐迹,不會還用慣常的武器,如果不怕被查,用了慣常的武器……”趙瑟瑟眉眼帶笑,神采奕然,“你已說了章五郎身上的鞭傷形似神不似。至于失手的可能…李銀月既能傷到你們口中江湖有名的千裡獨行獨孤方,武功定然不差,不可能是因使用其他鞭子…”她想起了鸨公口中的癖好不同的客人,卻實在說不出口,隻好模糊帶過,道:“不可能是因掌控不住普通鞭子而失手殺人。隻要李姑娘回到京城,隻要李姑娘回到京城時金鵬王朝的事情已解決,想必大理寺也能發現其中蹊跷。”
金鵬王朝的事情若不解決,獨孤方的屍體便無法交給大理寺,他們就無法解釋另一人證口中的“李銀月銀鞭染血”之事。
陸小鳳笑了笑,這才慢悠悠道:“既已不懷疑李銀月,那你将真正的上官丹鳳支開,便不隻是為了李銀月,也不隻是為了給有情人機會。”
足趾不能造假,但真假不代表敵友。
“說了許久,竟又被你繞了回來。”趙瑟瑟失笑,“并非是不願說,隻擔心會誤導了你的判斷。”
陸小鳳眨眨眼,道:“你不說又怎知是誤導還是引導?何況我們想的未必不一樣。”
趙瑟瑟不再遮掩她自願入金鵬王朝之局的原因,道:“以丹鳳公主的傲氣,哥哥那夜極為失禮的行為足以讓她一輩子都不會再與趙家人有牽連。偏偏這般巧,救命恩人李銀月牽扯進了人命官司,她自己又舉目無親,唯一能求救的隻有幾日前算得上“交情”的哥哥。這一切都太巧了,丹鳳公主找上趙家的理由又太充足,讓我隐隐有些不安。這餌也許并不是一個…”
明面上的餌是上官飛燕和她假扮的“丹鳳公主”,引的是陸小鳳;暗中的餌是上官丹鳳,引的是趙瑟瑟或着她背後的趙家。
這般毫無證據的言語未免把自己的份量看得太重,趙瑟瑟猶疑着說完,還不等陸小鳳說什麼,便先道:“但這些也都不過是我的疑心,我…一向疑心深重。”
她這話說的實在不自信,這句疑心深重也實在過于嚴重,不像是自己得出的結論,反像是某個人,而且是一個重要的人對她說過。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陸小鳳不會去打探這個故事,即便他們是朋友,正是因為他們是朋友。
而作為朋友,又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他摩挲着手指,慢慢道:“一個王朝即便覆滅,其财富也是不可估量的,一件涉及如此巨大财富的事,甚至現在已牽扯數條人命,再多的戒備都不算多。你将真正的上官丹鳳支開,若丹鳳公主真是局中局的惡人,定會尋機會與京城的人聯系,破綻自然就有了。而若她不是,上官飛燕想到西洲下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趙瑟瑟沒有說話,陸小鳳不知她在想什麼,也不知自己這番話是否能安慰她,一時難得有些躊躇不定要不要再說些什麼,卻見趙瑟瑟笑了,語調輕快,“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你的名字比天下第一錢莊的字号還要有名、還要有用。”
陸小鳳大笑,道:“為什麼?”
趙瑟瑟道:“因為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不想和陸小鳳做朋友,又有什麼人會拒絕和陸小鳳做朋友呢?”
陸小鳳笑得更暢快,道:“我也知道了一件事。”
趙瑟瑟問道:“什麼事?”
陸小鳳不笑了,道:“輔國大将軍的女兒趙瑟瑟的确不是京城第一才女。”
趙瑟瑟也不笑了,問道:“滿京的人都說她是,你卻為什麼說她不是?”
陸小鳳道:“因為滿京城的人沒有幾個有眼光的,真正的第一才女正坐在我的面前,她雖也叫趙瑟瑟,卻不是将軍府裡那個。”
當你有了一個真正理解你的朋友時,怎麼能不開心。所以趙瑟瑟終忍不住笑,卻道:“你說的這個人一定很有眼光,對不對?”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道:“是的,因為她看出來陸小鳳這三個字比天下第一錢莊的字号還要有名、還要有用。”
窗外行人來來往往,與青山鎮中何其相似。
可景不一樣,人不一樣,那麼相似的隻有她的心境。
趙瑟瑟忽道:“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
陸小鳳愣了片刻,道:“什麼事?”
趙瑟瑟嫣然笑道:“陸小鳳是愛找麻煩的陸小鳳,趙瑟瑟又為什麼不會是愛找麻煩的趙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