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往日的裴照會做出的事,可卻的确是今日的裴照做出的事,是因趙瑟瑟所不知的前情,因她重生而變化的前情。
當初趙瑟瑟請西門吹雪遣人将受傷的李承鄞送到邊軍大營後,雖仍打着曲小楓的名義,李承鄞卻在昏迷中想起來這位被他遺忘的京城貴女,那些決絕的話語讓李承鄞感到不安,故而命裴照回京,美其名曰照看。
裴照不知李承鄞心中九曲十八彎的念頭,隻當殿下用情至深,如今見趙瑟瑟心虛,更為殿下不平,也免不得還為自己唾手可得卻因她失之交臂的軍功而不忿。
至于趙瑟瑟,她隻是重生,并非得了算天卦命的能力,哪裡知道這些?
好在那句“受命在先”令她被裴照擾得大亂的心神卻突然顯出一絲清明——上一世裴照和他一起到了西州,可這一世李承鄞還在西州,裴照卻先回來了,唯一能命令他的人隻有李承鄞。
可李承鄞為什麼派裴照監視自己?
前世李承鄞狠辣絕情的手段成了籠罩一切的巨大陰影。
重生不過月餘,她也還是那個才從深宮争鬥中血本無歸的趙家姑娘,她可以斬釘截鐵地與李承鄞一刀兩斷,但卻無法切割前世那些事情對她實實在在的影響…在此刻,幾乎要碾碎趙瑟瑟的心髒。
照入樓内的陽光算不上刺目,但在陽光下老舊茶樓的每一粒灰塵都那麼明顯。
自己和這些随風的浮塵又有什麼區别?以為到了陽光下就可以得到美好,但隻是更加看到自己的不堪,更加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身不由己罷了。
趙瑟瑟望着陽光,突然笑了,道:“他為何讓你來?”
“不比趙小姐兩耳不聞窗外事…”裴照發現了趙瑟瑟瞬息之間的變化,語一頓。
他一回來便聽說趙瑟瑟重病,到了京郊莊子休養,待他将殿下書信遞交上官,再趕到那處莊子已是入夜。趙敬禹太寶貝這個女兒,莊子戒備不差于将軍府,裴照隻遠遠看到屋内人影,便差點被守衛發現。而第二日便聽人報趙瑟瑟的馬車回府了。
也許,是趙敬禹刻意壓下來殿下的消息,趙瑟瑟并不知道。
裴照終于冷靜下來了些許,道:“這些事,趙小姐何不自己去問。我隻是想提醒趙小姐,不要做薄情寡義之人。”
薄情寡義?趙瑟瑟垂下眼簾,道:“裴公子的話,我聽不懂,薄情寡義一詞也太過嚴重,我也承受不起。想是過去我有什麼做得不對之處讓裴公子和你口中的公子誤會了。往後,必然不再會,也望裴公子……轉達。”
裴照目光如鷹死死地盯着趙瑟瑟,語氣瞬間冷如寒冰,道:“杏花宴中,我隻當你為公子才甘願受了委屈,隻當我過往誤會了你,原來看錯人的是公子。”
茶樓寂靜,茶樓外也隻有零星行人走過,當一輛華麗馬車停下,趙瑟瑟擡眼望去,語氣淡淡,“是嗎?”
裴照見她不肯正面回答自己,順着視線也隻看到一個女子下了馬車,衣料不凡,面容卻平凡到讓人幾乎記不住。他并不在意,對趙瑟瑟冷道:“裴某言盡于此,趙姑娘好自為之。”
趙瑟瑟看到那個女子的第一眼,幾乎立刻就确定了這是她們等了許久的幕後之人——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笑着看向她,視線在她與裴照間遊轉。
趙瑟瑟收回眼神,喊住了裴照,“裴将軍。”
裴照止步,他敏銳地發現了趙瑟瑟稱謂的變化,看着趙瑟瑟走下樓來,他眼中譏諷不屑毫不掩飾。
趙瑟瑟在他面前停住,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卻是道:“杏花宴可未邀請男子。裴将軍,是誰給你的權力監視當朝二品将軍的家眷?”
“你…!”
裴照虎目圓睜,雙拳緊攥,身為世家子弟,他不可能不懂其中的政治意味,若說是殿下…可趙瑟瑟擺明了不打算承認與殿下的感情,那殿下這份擔心落到陛下眼裡、落到其他有心之人眼裡,輕則冒犯皇權,重則心存謀逆,他不能答,隻道:“趙小姐當真要如此……”
“如此什麼?我感念公子幼時救扶之恩,無一刻敢忘,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趙瑟瑟打斷了他的話,甚至不再看他,徑直向前,擦肩而過時,又道:“我不想為難将軍,也望将軍自重…”
“就算是将軍也該自重,更不要随意污蔑他人。”那女子接過話,走到趙瑟瑟身邊,似是熟稔,她朝趙瑟瑟道:“路上遇到了些事耽擱了,你可不要生氣。”
裴照面上的怒氣還未去,當即又被這場景一驚,趙瑟瑟是在這等這位姑娘?
趙瑟瑟不再看他,裴照隻聽新來的女子道:“我方才讓小厮将我買的浮雲齋的糕點先送來,可别告訴我,他比本小姐來得還晚不成?”
趙瑟瑟神色似有舒緩,微笑道:“我算着時間你快到了,便讓他在樓上候着,自己到樓下接你。”
二人繞過他向樓上去,裴照面上赤白相加,一切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他此時方知自己誤會了趙瑟瑟,而且因為自己這遭,似乎已使得趙瑟瑟對殿下有了誤會,令本是和善的她也說出來絕情的話。
裴照意欲說什麼挽回這局面,卻始終無法開口,而趙瑟瑟與那女子也全然不管他,已回到樓上雅間,他隻能默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