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校尉離開,趙瑟瑟歎道:“若是人多些就好了。”
“聽說朝廷已派左金吾衛前來,兼運糧和護送勝州新官,勝州已被攻下,最快的路是走河道,但他們走陸路。金吾衛是十二衛裡最遠離戰場的,打的主意若不是膽怯上陣,就是和夏綏節度使一樣。”副史說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察覺自己失言,假咳一聲,又道:“西南門外又來了一批自稱是躲難走了的流民,小姐待人抄錄文書時還請注意下戶籍文書是否還在。”
金吾衛管的是宮中及京城晝夜巡警之法,怎麼會派他們來?
裴照就是左金吾衛的中郎将,他會不會來?
趙瑟瑟眉心微皺,又想起了西州公主成了後妃的消息,心中的歎息不知是為誰,勝州人少事雜,她此時也無暇再顧及這有幾分虛僞的同情,點頭應下,“朝廷的人不知還有多久到,戶籍的事我會注意,昨日聽倉曹參軍說起,糧草尚夠,但藥品和大夫缺失,你們在抽調補充軍士之時,可否從中選些靠譜的女郎,讓溫夏帶着她們照看傷兵。”
溫夏是趙瑟瑟在朔州城救下的,突厥兇殘,待趙敬禹率朔方軍和太原軍收複朔州後,已是十戶難存一,溫夏家中隻剩下她和寡嫂,好容易從突厥手中活下來,又被逼婚嫁與一富戶,連寡嫂也被強配于人。
溫夏不願,卻被富戶倒打一耙,要送官查辦。
趙瑟瑟雖知自己能救其一其二,卻救不了所有人,但事情到了眼前,怎麼能坐視不理?
查明真相後,她還是選擇護下了溫夏和其嫂,溫夏不願留在朔州,趙瑟瑟發現她善岐黃,便請父親在查驗她不是探子之後,留在軍中照看傷兵。
副史也為草藥和大夫發愁,他心中一事被解決,眉心的褶皺也輕了幾分,道:“小姐聰慧,我隻顧着想健全男子不少被抽調補充兵力,怎麼未想到還有女子?”
趙瑟瑟道:“我隻是提出一個主意而已,最難和最要緊的是找到合适的人,還要查驗其身份是否安全。如今城外田地盡毀,百姓都想着早日恢複耕種,怕是更難找到合适還願意的。要辛苦先生了。”
副史道:“小姐謙遜。我這就去尋合适的人。”
除了保護趙瑟瑟的四名親衛,人終于都走了,品春走近趙瑟瑟,給她揉肩,“小姐,你要不先去休息下,連天的忙得團團轉,陀螺也受不住啊!”
“你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趙瑟瑟的疲憊在此時才稍微顯現,柔和了眉眼,瞧向少女,道:“今日操練結束了?可有收獲?”
品春道:“有,當然有!不過我最大的收獲呀不在操練上。”
趙瑟瑟含笑,道:“哦,那我的小先生最大的收獲在哪裡?”
品春紅着臉,“小姐你又取笑我!”
趙瑟瑟認真道:“一路行來,你将家學教了我大半,難道不是我的先生?可你比我小,隻能委屈你當個小先生咯。”
品春捂着發燙的臉頰,道:“我才不和小姐辯理,反正我也辨不過!不過,小姐,你看起來比在長安開心很多。”
趙瑟瑟笑道:“方才你不是還心疼我辛勞,怎麼前言不搭後語?”
品春道:“這不一樣!累是一回事,可開心又是另一回事,小姐在長安,每日雖然沒什麼事,至多也隻是去這家赴宴去哪家賞花。之前我不是小姐近身伺候的女婢,還以為小姐就是這麼個性子,可自從小姐病好從莊子裡回來,每日看着都不一樣了,而現在,我見過小姐開心的樣子,也終于知道您之前不是真的開心!要是大将軍能一直打下去就好了,小姐就能離長安越來越遠,也能越來越開心!”
趙瑟瑟聽着她絮絮叨叨,心中忽一動,“或許不用一直打下去,陛下既然許了父親兼領安北都護府與單于都護府,也許以後可以一直在邊疆,再也不用……”可她又想起與父親會合那夜的談話,父親根本不想急流勇退,他既然再次被陛下重視,定然會以萬死報君恩。
何況父親是不願隻守着小小的兩個都護府——雖然之前父親任朔方節度使時也隻是領靈、鹽兩州,可現在他複出了,那野心又如春草綿延起來。
從這一點看,她真不愧為父親的女兒,若非有前世的教訓,讓她膽怯了皇家之事,怕也不願從繁華的長安搬到荒涼的邊疆吧。
趙瑟瑟回過神,見品春一臉疑惑,“小姐,你在說什麼?”
趙瑟瑟笑道:“我說,這就是你最大的收獲?”
品春道:“是呀!小姐的開心就是我最大的收獲!對了,少爺派人送信來了,隻是那人不是咱們府裡的,叫王二。”
雖有從父親那聽到哥哥的事,知道父親既然能派人守着府裡的自己,不惜用軍中信鴿傳信,哥哥那自然也不會有事,可聽到有趙士玄的信,趙瑟瑟還是喜上眼眉,急道:“人在哪?”
品春道:“小姐稍坐,我去把人領來。”
王二不高,面容普通,塌鼻子,一對招風耳,鞋子磨得快隻剩個鞋底。
趙瑟瑟拿着厚如書籍的信,她不禁搖頭笑道:“果然是哥哥的風格。”
她拆開信,又擡起頭,對品春說,“讓他先下去休息吧。”
趙瑟瑟抽出信,才看了個開頭,是哥哥潦草的大字,開頭便問,她怎麼把自己支開,自己跑去管什麼金鵬王朝的事。
品春帶着惱意的話打斷了趙瑟瑟的思緒,“讓你先下去休息!請先下去休息!”
趙瑟瑟又看向那叫王二的人,察覺到趙瑟瑟的目光,王二立刻擡起眼看來。
趙瑟瑟忽笑了,“品春,給王二先生倒杯水。”
品春氣惱,“小姐你怎麼不生氣,還笑!他根本是快賴皮膏藥,應該讓門口的小哥把他打出去!”
趙瑟瑟持信掩唇,“有朋自遠方來,焉能不笑?”
那王二大笑,“趙小姐怎麼看出來的?”
趙瑟瑟道:“你有意讓我發現,我怎麼能不發現呢?”
品春一頭霧水,“小姐,這是誰呀?”
趙瑟瑟道:“這位先生,叫司空摘星,易容之術極高。”
品春提高了聲音,“偷王之王!小偷!你不會是來偷東西的吧!”
司空摘星笑罵道:“除了陸小鳳,又多一個……”他忽然一頓,“兩個叫我小偷的人,我偷王之王的名聲呐!”
趙瑟瑟道:“我也奇怪呢,上次你去西州,是因為有人讓你偷西州王室的珍寶,如今光臨寒舍,難道……”她眼神突然嚴肅起來,須臾,又笑道:“若是真要偷,你又怎麼會讓我發現呢,即便有人請你來,你也已經做出選擇了。”
司空摘星道:“自然,我是偷王之王,是我朝的偷王,又不是突厥的偷王!難道會做不利國還将朋友置于險地的事嗎?當然不會!”他自顧說完,指着信的背後,笑容神秘,道:“我是來送禮物的。”
趙瑟瑟将信翻到最後,是印出來的地圖,赫然寫着“定襄布防圖”。
前朝的定襄,靠近雲州,豊朝第一次收複後将其改名為東受降城,但數十年前,又被突厥奪走。
她知道這份地圖意義非凡,讓侍衛将兵曹參軍尋來。
但……
趙瑟瑟眼中閃過矛盾,卻還是開口問了經過,心中理清一邊無誤後,躬身行禮,朝司空摘星鄭重緻謝,“先生之恩,瑟瑟代邊疆百姓、代軍中将士謝過!因事關重大,必須問清詳情,改日一定賠罪。”
兵曹參軍已到,她也來不及再看信件,隻請品春待客,自己乘侍衛準備好的馬車朝城外而去。
當她再回來時,屋内多了一個人,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