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瑟瑟攥緊袖口，聽着遠處絲竹聲漸弱。她早該習慣這些目光——從踏入宣政殿起，公主們的嗤笑就像針尖，藏在帕子後輕輕刺來。隻是沒想到，蓬萊宮宴也能出事。
假山陰影如巨獸伏卧，青苔混着雨水滑膩刺骨。她掙紮着坐起，腳踝傳來鈍痛。
趙瑟瑟也不是沒有試圖起來，但從假山上被推下來時，她顯然是扭到了腳。
公主們既想戲耍她，自然不會讓宮女太監經過，四周寂靜得像被掐住了喉嚨，連檐角流螢都沒了蹤迹。
‘阿兄為何沒有發現我不見了，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她鼻尖發酸，明知不該遷怒，卻在暴雨傾盆時紅了眼，淚水混着雨水砸在碎石上，也分不清是彼此了。
“你是誰？”
大雨中好像有人在說話，這聲音像淬了冰的劍，劈開雨幕。但對于此時的趙瑟瑟，無異于春日暖陽。
她擡起頭，企圖在黑夜的雨幕中尋找聲音的來源，卻看不真切。
“我是輔國大将軍之女趙瑟瑟，不慎跌落假山扭傷了腳……能否勞駕扶我上去？”
那人一直沒有回答，隻有淅瀝瀝的雨聲，希望乍現又滅，恐懼從心底漫上來，她顫着聲，問道：“你還在嗎？”
“你看不到我？”
那聲音回答了，語氣多了幾分波動，但趙瑟瑟卻被這話吓得不輕。
“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你在哪裡？”
小姑娘的臉色煞白，西門吹雪屈膝半蹲，清楚的看到她泛紅的眼角，但她卻隻驚懼地環顧四周。
西門吹雪淡淡道：“我救不了你。”
雨勢漸小，趙瑟瑟卻往後縮了縮，盯着虛空，竭力壓制住恐懼，小心翼翼道：“宮裡都說假山藏着冤魂…你可是有什麼未了的心事？”
西門吹雪情緒半點沒有起伏，道：“我不是冤魂。”
趙瑟瑟攥緊濕裙，又問道：“那你怎麼死的？”
西門吹雪站起身，瞥了眼她滲血的腳踝：淡淡道：“我也沒有死。但你要是再不走，就要死了。”
趙瑟瑟企圖使自己不要露怯，也不要激怒這個看不見的鬼魂，她輕聲道：“你忘了，我腳扭了，走不了。但如果你能幫我出去，我一定會給你多燒紙錢的。”
小姑娘的語調溫柔，卻掩不住話尾的顫抖，西門吹雪沒有多番解釋的習慣，皺眉道：“隻是腳扭了，有何走不了。”
見小姑娘低着頭不說話，他頓了頓，才又道：“你右腳扭了，還有左腳，就算兩隻腳都扭了，還有手。”
趙瑟瑟第一次聽到能把勸慰說的像恐吓的，她順着他說的想了想…往日最顧禮儀的趙家小姐深夜從皇宮假山中爬出來…
傳出去…成何體統！她打了個寒顫，道：“不行！”
西門吹雪眉峰微蹙：“你想在假山裡待一輩子？”
趙瑟瑟道：“我不會待一輩子，肯定會有人來救我…或者找我。”
和這奇怪的鬼說了些話，趙瑟瑟的理智慢慢回來了，她解釋道：“我是和父兄一起來參加宮宴的，他們見不到我定會找我，公主們也定然知道不會把事情鬧大，最遲宮宴結束前，就會有人來找我。可如果我像你說的那樣…出去，被人看到傳出去影響的就不止是我的名聲，還有公主的名聲，皇室的聲譽。”
西門吹雪盯着她發白的唇：“推你的人，是公主？”
趙瑟瑟睫毛劇烈顫動，低着頭又不說話了。
西門吹雪隻瞧着她，也不再問，隻問：“可懂穴位？”
趙瑟瑟還以為他不理自己了，聽到這聲音，心中不安才少了些，但長安第一才女的名頭讓她羞于承認自己還有不懂的事情，直到西門吹雪開始不耐煩，她才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吐出幾個字：“不知道。”
話才出口，又欲蓋彌彰的解釋，“女兒家隻學琴棋書畫，醫書是‘雜學’，父親不許碰。”
西門吹雪眸光微沉，指尖虛點，内力第一次以如此輕柔的力道落在人身上，“下次遇到，按這幾處穴位，可暫時止痛。”
他頓了頓，忽然想到少女沒有内力，就算按了也沒有用。
“不痛了！”
驚喜的聲音傳來，趙瑟瑟扶着石壁站起身來，柳眉彎彎，頰邊還沾着雨珠。
雨已停了，少女的襦裙濕漉漉的貼在身上，西門吹雪轉身，道：“隻是暫時，若太過用勁，反會傷及根本。”
趙瑟瑟收住了雀躍的心情，道：“謝謝你！我…我還會來看你的。”
西門吹雪沒有回答，意欲徑直離開。
但很快他向來平靜的面上也染上了煩躁。
他最多隻能離開此處四丈遠，直到扶着假山緩慢挪步的趙姑娘也到了此處，前方看不見的禁锢才驟然消失。
西門吹雪意識到，他被困在這位趙姑娘身邊了。
趙瑟瑟忽然小聲道：“你是不是還在？”
西門吹雪：……
趙瑟瑟瞧周圍無人，解釋道：“我看不到你，但…四周空氣帶着寒氣，所以猜測你還沒走。”
西門吹雪冷冷道：“有人來了。”
‘他心情不好’，趙瑟瑟也不計較，隻心歎，‘也是，自己才在這待了一個時辰不到就已經很難受，何況他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少年。’
她想着又擡眼朝前方看去，來人的身形像是個男人，可衣服的顔色樣式不是父兄所穿，倒像是幾個皇子。
趙瑟瑟一激靈，剛剛被公主們戲耍，此刻對于皇室的人說得上是避之不及，也不顧西門吹雪說的傷腳不可太過用力，踉跄着躲進石縫。
西門吹雪沒有關注她，又使了許多方法，結果與他猜的一緻，便是輕功也頂多到四丈高處。
他來的蹊跷，此處也不同大明，多思無益，西門吹雪不再徒勞嘗試，正見趙瑟瑟看着走遠的人，蒼白的面容上是十分的戒備，道：“這是何人？”
趙瑟瑟搖頭，小聲道：“這是…五皇子，公主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