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點頭:“是啊,小沙彌說分明見法師往小殿去了,奴婢尋去,隔門聽到男女交談聲,可推開門進去一看,什麼人都沒有。”
男女交談聲……怕是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借上香私會,怕人撞見。
瑞昭郡主并未深究。
侍女擔憂道:“縣主,要不還是早些下山去,着人送信給王爺吧。”
發生這麼大的事,豈可還在山中逗留。
“下什麼山,人抓到了嗎,萬一還有人埋伏在山道上呢!”
侍女縮頭,不敢說話。
眼見尋不到妙覺法師,許多話都沒能同他說,瑞昭縣主格外煩躁。
她想若強行派人去通傳,又擔心損了救命恩人對她的印象,于是沉着臉走出偏殿,打算親自去找。
才繞過講經堂,就看到一碧色衣裙的年輕娘子神色陰沉地兜了出來。
那張臉着實教人不能輕易忘記。
“又是你。”瑞昭縣主踱步到沈幼漓面前。
沈幼漓本心事重重,突然被擋住去路,擡眼一看,真是冤家路窄了。
心裡暗道晦氣,沈幼漓行禮道:“見過縣主。”
“你知道我是縣主?”
“方才妾身也在講經堂中。”
“你不是和家人來上香的?”
她還記得啊。
沈幼漓撒謊是家常便飯:“是,上完香順道想聽住持講經,沒想到剛進佛堂就出了事,家人……已經下山去了,”
“原來如此……”
瑞昭縣主繞着她看了一圈,“别人都走了,你不趕緊下山去,為何在這寺中兜兜轉轉?”
沈幼漓心道你不也在兜兜轉轉不肯走嗎。
不過,這縣主是知道她和洛明瑢有關?不然為何總莫名針對她?
“縣主知道我?”沈幼漓試探着問。
“你是什麼東西,我為何要知道你?”
那就實在沒道理。
沈幼漓算看明白了,此人純粹天性刻薄,樂于拿鼻孔看人罷了,也不知自己為何被她盯上。
她還有些好奇,縣主對妙覺法師如此追捧,該是不知道他俗家之事,若是知道,又會如何呢?
“我……”沈幼漓本想挑明,話在唇邊又停住。
與洛明瑢的親事本就不三不四,這縣主眼見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說出來一定招她生氣,眼下四處無人,自己獨木難支,噤聲自保為要。
可若不說,縣主将來早晚是要知道,豈非更加遷怒于她?
沈幼漓自認與洛明瑢是清清白白的銀錢關系,但其中曲折縣主未必會去細究,必覺得今日隐瞞是自己故意戲弄羞辱她……
說與不說,似乎都不會有好下場。
怪道有紅顔禍水一說,男子更是禍害。
瑞昭縣主不耐煩道:“你支支吾吾到底要說什麼?”
“等等,我想起一件事,難道我侍女聽到的那對私會的男女就是你?”
她出來這一陣,除了眼前這村婦,确實沒别的女子出現。
私會?
沈幼漓眉梢微擡。
“方才我侍女說聽到閉門的小殿中有男女說話聲,不會當真的是你吧!”
瑞昭縣主越說越覺得自己猜對了,神情逐漸變得鄙夷,“怪不得你鬼鬼祟祟舍不得走,本縣主告訴你,若是壞了禅月寺的名聲,我定不饒你!”
沈幼漓啞然失笑。
她幾年前确實在寺廟中有過不軌之舉,但現在都改好了,縣主怎麼能如此揣測她清白呢!
“我是想說的……”
縣主咄咄逼人:“說什麼?”
“說方才殿中那一番驚險,着實無妄之災,不過危難之中更見真心可貴,如此險境下妙覺禅師仍肯舍命相護縣主,令人豔羨,而且……說句冒犯出家人的話,他和縣主瞧着真是——”
可不是舍命,十年了,沈幼漓從不知道洛明瑢會武功呢。
“是什麼?”
提到妙覺禅師,縣主一掃厲色,猜到她要說什麼,隐隐期待起後半句話。
—
沈幼漓和瑞昭縣主說話之際,洛明瑢正在一殿之隔外。
侍女敲門時沈幼漓便走了,他的無心應付縣主,也随着她離開,隻是沈幼漓步子更快,出去就不見了人影。
洛明瑢默對空山,薄霧似有幻無,雨似乎還要下。
“怎的站在此處?”
是智圓禅師來了。
洛明瑢低聲道:“尊長,弟子請法。”
智圓禅師欣慰道:“你且道來。”
修行也不是讀書,一味埋頭念經并無助益,有疑問,解答過,境界才能更進一重。
妙覺是六年前來的禅月寺,他悟性極高,佛緣甚深,智圓禅師望着他以後能把禅月寺支撐起來。
寺廟嘛,也是要吃飯的,當然吸引的香客越多越好。
“雲何應住?雲何降伏其心?”
住持面有難色,道:“你莫非連《金剛經》也忘了?”
洛明瑢垂目不言。
“妙覺,你悟性上佳,未嘗不知‘人懷愛欲,不見道者,譬如澄水,緻手攪之,衆人共臨,無有睹其影者[1]’”
“弟子知道。”
“既知曉,莫要反堕其道’”
“可佛亦說,不斷淫怒癡,亦不與俱……但除其病,而不除法[2]。”
“看來你不是請法,是要辯禅,”智圓面容嚴肅似古松峥嵘,“須知觀欲樂如瘡癰,觀激情如箭刺,觀五蘊如殺場。”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3]”洛明瑢應答從容,“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郁郁黃花,無非般若。[4]”
“你怎知此心未受動搖,所望不是執念,妙覺,是誰讓你勘不破?”
一陣沉默,僧人慧目低垂:“隻是偶有所感罷了。”
住持歎氣,“浮雲來去,萬念皆苦,你心既不在寺中,去留原該随你,隻是如今,這寺中……需要你。”
“是,弟子告退。”
智圓目送妙覺離去,回味方才所辯,心中隐隐生出不妙。
他自言自語道:“難道妙覺真為那縣主傾心,想要還俗不成?”
話音才落,身後傳來語調顫抖的一句:“你說什麼?”